回到家,賀湛甚至不顧上洗漱,衣服一換,沾床就睡,渾不覺外麵日月流逝。
待到耳邊感知說話聲隱隱約約,他才終於慢慢睜開眼。
“五郎,你可總算醒了!”阿姊賀嘉正好進來,手上端著個飄散著香氣的食盒。“再睡下去,我們都要請醫家過來瞧瞧了。”
“外麵是何人在說話?”賀湛扶著腦袋,慢慢坐起,感覺四肢發軟,使不上力——這是睡久了的表現。
賀嘉將食盒放下,賀湛一看,有湯,有薺菜餃子,還有肉羹。肉羹裡麵不僅有肉沫,表層還飄著切得碎碎的芫荽,顏色煞是好看,又勾人食欲,但換作從前,哪怕他們家境已經改善,這麼濃稠的肉羹,除非年節,否則不會出現在飯桌上的。
“這是打哪來的?”賀湛問道。
賀嘉壓低了聲音:“司馬勻送來不少吃食呢!”
賀湛揚起眉,正要說話,賀嘉忙作了個手勢,示意司馬勻就在外間。
賀嘉:“父親沒在,大哥與三哥出麵招待他。”
賀湛也壓低了聲音:“父親是故意不見他的吧?”
賀嘉促狹一笑,朝他扮了個鬼臉,賀湛就明白了。
他也餓了,沒再多問,拿起湯匙開始吃東西。
一牆之隔的外間,賀穆與賀融席地而坐,對麵則是房州刺史司馬勻。
換作以往,司馬勻這樣的人,根本不會親自上門,更不可能坐在這裡對著賀家兩個小輩。但現在,他臉上卻看不出半點不悅之色,反倒笑得極為歡欣。
“沒想到賀郎君竟是病了,可見守城委實勞累,聽說這次竹山能守下來,賀家居功至偉,我已上疏朝廷,為你們請功,想必不日便有答複。”
賀穆斯斯文文道:“多謝使君,我等感激不儘。”
賀融冷淡道:“多謝使君,若無武威侯來援,恐怕我們兄弟倆現在也無法坐在這裡接待使君了。”
倘賀湛或楊鈞在此,立馬就能看出,賀穆與賀融,這是一個扮白臉,一個扮黑臉呢。
司馬勻臉色一僵,笑容差點就維持不下去。
想他堂堂一州刺史,在房州數載,走到哪兒都有人奉承,幾時淪落到要看兩個小兒的臉色了?
賀穆輕斥:“三郎怎能如此說話,要不是我們竹山打了勝仗,使君就是有心想來探望,也來不了,說到底,還得多謝朝廷天恩,以及武威侯神威,竹山之圍方能被解。”
司馬勻來竹山,原是想求見張韜,畢竟他沒有出兵援助竹山,容易事後被追究失職,誰知此來卻撲了個空,縣令譚今告訴他,張韜業已帶兵啟程前往上庸追擊叛軍了。
退而求其次,司馬勻就想通過賀泰,跟張韜說說情,畢竟這次守城,賀家表現之英勇,有目共睹,但凡皇帝對長子還有一絲父子之情,賀泰一家回京就是遲早的事。
誰知賀家卻告知賀泰疲累過度,臥床不起,不能見客,打發了兩個兒子出來見他。
賀融輕飄飄道:“哦,大哥說得也是,朝廷想必有朝廷的考量,使君當日不來救竹山,說不定正是奉了朝廷的命令,不可輕舉妄動的,在下失言,還請使君大人大量,勿要計較。”
司馬勻懶得與兩個小兒周旋,當即便起身告辭,匆匆離去。
他前腳剛走,賀泰後腳就從裡間出來。
方才一牆之隔,他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此時解氣之餘,也微有憂色:“司馬勻畢竟是一州長官,話說得太絕,會不會不大好?”
賀穆:“父親不必擔心,您這不是還沒出麵麼,而且武威侯與譚縣令都會將父親誓死守城,不墜賀氏威名之事寫在奏疏裡,陛下肯定很快會讓我們回去的。”
賀泰歎道:“你們還是太不了解你們那位祖父了,他的心若真狠起來,世上無人能及。”
幾乎與賀泰同時,身在馬車之中的司馬勻,也恨恨地冷笑一聲:“打從被廢為庶人的那天起,他們以為他們還有回去的希望嗎?無知小兒,也敢在我麵前狂妄!”
幕僚道:“賀庶人畢竟是當今陛下的長子,父子血親,再說賀庶人立下如此大功,總該能將功折過了吧?”
司馬勻:“你不懂,正因陛下對故太子父子情深,所以丙申逆案發生時,才會對賀泰那般恨之入骨。當年事發時,我也身在京城,賀泰雖然占了一個長子的名分,但陛下對他,向來沒有格外恩寵,賀泰的生母,也不過是個宮女,早早便死了,就算讓他們回了京師又如何?說句難聽的,他即使回京,離那個位子,也還有十萬八千裡遠,不說絕無可能,也絕對是希望渺茫。”
這樣的話,也隻有麵對心腹的時候才會說出來。
幕僚道:“照您這麼說,咱們根本沒有與賀庶人一家結交的必要?”
司馬勻:“我在房州這幾年,原準備對他們不為難也不過問,各自相安無事,誰知中途出了竹山這檔子事……也罷,回頭我親自手書一封,你去一趟京城,代我走走齊王殿下的門路,若陛下要追究我的責任,還請他代為轉圜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