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將黑時,蘭玨從衙門回到家,轎子到了府門口,小廝在轎外道:“老爺,上回那個送粽子的窮酸又來了,要轟他走麼?”
蘭玨淡淡道:“讓他跟著進府。”
蘭玨進了府內,換下官服,方才到了偏廳,張屏杵在廳中央,揖道:“學生見過蘭大人。”
蘭玨微微頷首,指向一邊座椅:“不必太拘謹,坐。”自在上首的椅上坐了,張屏這才蹩到一把椅子上坐下。
侍婢捧上茶,蘭玨道:“你今日來找我,究竟因何事,儘可直言。”
張屏垂下眼皮道:“學生想問蘭大人,貴府的帳房一職,還有無空缺?”
蘭玨不禁笑了:“你那日不想過來,所以帳房已經另找了人。眼下隻有廚房裡缺人,可怎麼好?”
張屏抬眼望著他:“學生會做飯。”
蘭玨含笑道:“我知道你會做飯,但廚房終究不是讀書人該進的地方,我也不會這麼埋汰你。這樣罷,我兒蘭徽頑劣,一個西席管不住他,你先幫吳士欣幾日,我再替你安排其他事,可否?”
張屏站起身,躬身道:“謝蘭大人。”
蘭玨又道:“若非你的字跡與學問都有些死板,讓你直接教徽兒也未嘗不可,其實不論學問還是做事,稍微活泛些,都更有好處。”
張屏低頭道:“學生謝謝蘭大人教誨。”聲音仍然死板板的。
蘭玨微笑道:“你回去收拾東西,隨時都可以搬過來。”
張屏回到住處,收拾好衣物,第二天搬進了蘭玨的府中。
蘭玨去司部衙門前,已吩咐過管事的,孫管事和顏悅色地帶他去了已經安排好的廂房,還帶了裁縫替他量身,做新衣袍。
蘭徽的西席先生吳士欣比張屏大了三四歲,是南方人,白白淨淨,脾氣極好。他教蘭徽,本來就沒太多事,便隻讓張屏幫他整理蘭徽的功課。
吳士欣帶張屏去見蘭徽,蘭氏父子都生得極其漂亮,但蘭徽與蘭玨長得並不太相像,反倒和張屏有過一麵之緣的柳桐倚有些神似,蘭徽打量了一下張屏,不感興趣地繼續埋頭盯著書本。吳士欣給他講書,他懨懨地聽,手裡的書半天不翻一頁。
講完一堂課後,吳士欣悄悄向張屏道,徽少爺前幾天去柳府撞了鬼,最近都不精神,身上還常常青一塊紫一塊,著實有些蹊蹺。
吳士欣去如廁,讓張屏看著蘭徽做功課,蘭徽在紙上軟趴趴地亂塗,張屏把住他的手,將他握筆的姿勢扶正:“習武須得循序漸進,太急於求成,反而容易走火入魔。”
蘭徽手一抖,猛地抬頭看他:“你怎麼知道的。”
張屏的視線淡淡掃過他紅腫的手邊跟袖口露出的青印兒,並未回答,麵目表情地盯著著蘭徽泛黑圈的雙眼:“連夜修習內功,更不可取,精氣神虧,凡事無所成。”
蘭徽眨眨眼,抓住他的袖子:“彆,彆告訴我爹……”
張屏摸摸他的頭:“暫不要熬夜,劈磚頭,練輕功。”
蘭徽立刻點頭。
晚上,蘭玨回到府內,發現蘭徽居然挺樂意多出一個張屏教他,不禁有些意外。
蘭玨用完晚飯,沐浴完畢,到後園散步,聽見假山後隱隱有說話聲,依稀是孫管事在歎息:“……你的境遇,著實可憐,但在府裡祭拜,萬一被老爺知道了,你的飯碗也就沒有了。也罷,我有個侄兒,在試院做事,我看能否叫他帶你進去……”
另一人的聲音飽含著感激道:“多謝孫叔。”居然是張屏。
蘭玨不動聲色地繞路回到小廳內,吃了兩杯茶後,才著人把張屏叫來,屏退左右,含笑道:“本部院之前說你死板,竟是看錯了你。你為了查案,居然想著了在本部院的家裡找門路。”
張屏耷著眼皮站著,不吭聲。
蘭玨的雙眉挑了挑:“你哄孫管事的活泛都到哪裡去了?你家有哪位先人,要到試院中祭拜啊?”
張屏悶聲道:“學生不敢欺瞞大人,學生想知道殺馬廉的真凶到底是誰,才要進試院查看。”
蘭玨擱下茶盞:“馬廉一案,自有刑部在查,你信不過王侍郎,想要自己查也罷,本部院記得,馬廉是被仇殺,與試院有什麼關係?”
張屏道:“有一件事,學生覺得蹊蹺,當日進場時,馬廉抽中了十四號試房,與監場官爭執了起來,他說是因為試房死過人,覺得不吉利,所以要換。與他平時行事不符。”
按照馬廉平素為人,絕對不可能得罪監場官。
“學生覺得,倒像是他要告訴誰,他在十四號試房一樣。”
蘭玨道:“你懷疑他事先和人串通好了作弊?如果他真要作弊,肯定連監場官都打通,就算沒有打通,幫他作弊的人,也肯定有能力弄到他的試房號。他何必多此一舉?”
張屏不做聲。
蘭玨抿了口茶,張屏又道:“考試的時候,我對麵的空試房中,有人在哭。三百五十六號試房的考生,第二天發了羊癲瘋。”
蘭玨浮起一抹笑:“你是想說,那試子發了羊癲瘋,是被鬼嚇得?”
張屏肯定地道:“不是鬼。”
蘭玨撥了撥茶葉:“也罷,你如果真的閒得想查案,就先幫我一個忙。徽兒撞了鬼,這事你可能聽說了,就是柳大人家的一隻鬼筆筒鬨得。你明天,幫我去靈覺寺,問問住持大師,柳大人親自去他那裡,請得什麼符,我也想請一套。”
王硯在司部衙門中看卷宗一直看到晚上,屬下忽然前來稟報道:“侍郎大人,令弟來了。”
隻聽門外靴聲橐橐,果真是王宣的聲音笑吟吟地道:“哥,你居然為了公務連家都不回,大嫂還以為你在外麵養了小歌妓,特意來讓我抓你回家。”
王硯合上卷宗,站起身,看向邁進門檻的王宣按了按太陽穴:“你平時總嫌刑部晦氣,怎麼今天過來了?”
王宣道:“奉了娘、二娘和大嫂之命,就算再晦氣的地方,我也要來啊。爹爹有令,今晚都回家裡吃飯,大嫂下午就到了,娘和二娘親自下廚替你燉了好湯補身體,趕緊跟我回去喝。”
王硯無奈道:“你捧著這麼大一口尚方寶劍過來,我哪敢不回去。要是耽擱了,大娘和娘非把我剁了燉湯不可。”
王宣笑眯眯道:“你知道就好。”扯著王硯出了門。
次日早上,王硯剛到刑部衙門,孔郎中神色凝重進了務政殿內,插上內間的門,低聲向他道:“侍郎大人,出事了。柳府的兩個丫鬟,在牢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