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賦未想到他突然跳問到這裡,頓了一下,方才道:“是下官懇請封大人題的。張大人應該知道罷,慕葉生即是如今的蕪州府丞封若棋封大人。”
張屏跟著問道:“謝大人為何要請他?”
謝賦不禁又盯住了張屏。他到底為什麼要問這些?
思量片刻,謝賦未答話,反先問:“下官逾越,想請問大人,姥姥廟之神跡,大人信麼?”
張屏並未對他這句詢問露出任何異常神色,簡潔道:“我不信鬼神。”
謝賦道:“其實下官也不信。下官修建此山,隻是覺得對本縣大有益處。”
張屏點點頭。這座山的確處處都流露著能多撈點就多撈點的氣息。
謝賦繼續道:“這些神道,多為鄉民婦孺所喜,下官若是請當世詩詞名家題碑文,怕是他們也不認得。區區一座姥姥廟,下官亦不能請府尹大人過來題文。”
張屏再點點頭。
謝賦再接著道:“下官本來想請西山紅葉生、白如依之類傳奇名士來題碑文,拜神求姥姥的人應該都知道這些人,看過他們所著的傳奇或由之改編的戲文。旁人得知這麼個人物都信了,好奇也會來看看。他們說不定還會在以後寫的傳奇裡提一提此處,方才前去相請。但當時或是找不到其蹤跡。或是筆潤太高。那時,封大人尚未出仕……”
且正因馬廉之事聲譽大損。
謝賦盤算著,慕葉生不管好名多還是歹名多,總算是有點人知道,而且是當時能找的人中最便宜的一個,便前去邀約,豈料慕葉生接到謝賦的邀請,隻覺得是雪中送炭,異常感動,洋洋灑灑寫了一大篇,一個子兒的筆潤都未要。更讓謝賦欣喜。
“下官真是撿漏了。封大人出仕後,還多有向朝中為豐樂美言,真乃一段善緣。”
張屏又點點頭。
“謝大人可曾見過那些童男?”
謝賦再蹙起雙眉:“大人是說侍奉姥姥廟的那些?下官到豐樂之時,選童男供奉姥姥的規矩已革除。”
張屏道:“卷宗中,有記錄罷?”
謝賦回憶了一下,搖首:“下官不曾看過,或許是有?”
他再看向張屏,正要試探著問“大人為何提到這些”,張屏肅然道:“姚員外死了。”
謝賦驚住。
張屏站起身:“謝大人,該回縣衙了。我還想懇請一事。”
謝賦怔怔木木地站起身,張屏看了看他的臉。
“姚員外是被人毒殺。請謝大人讓人先把山頂守住,外人暫不得出入。”
姚岐在縣衙門廊處團團亂轉,恨不得立刻衝出門外,快馬加鞭,隻奔京城,敲爛京兆府大門前的鼓。
但管事家人都拉住了他,向他說,老員外生前就是因報案之事對謝大人愧疚不已,才去了京城,遭逢不幸。姚家的大宅田地家產都仍在豐樂,就當是為了老員外,這回也先把案子報到縣衙。聽說將要到任的新知縣是刑部陶尚書的門生,不久前曾助大理寺破了一樁大案,說不定找出些蛛絲馬跡,京兆府派人來豐樂的這段空檔,亦不至於白費乃至錯失什麼。
姚岐聽從了,卻不曾想,到了縣衙,刑房的人卻道,謝大人不見了,夫人急得要撞牆,縣衙的人手全出去找了,衙役捕快都不在衙門裡,沒人去壽念山追那個跟隨了他們一路的,可疑的人。
叩叩,夜色已重,梆子聲已響,等不了了!姚岐正要甩開勸阻的老書吏和家人奪門而出,忽然一串燈籠奔了進來。
“快快,所有還在衙門裡的,整好衣服,恭迎新任知縣大人到任!”
“快去後衙通知夫人,大人找著了,和新來的張大人一道呢。”
“是張知縣讓大人陪著他去踏看城外了。”
“快快,人都在哪裡,快迎上!”
……
姚岐猛地甩開眾人,向大門處撲去。
明晃晃的燈籠,簇擁著兩條人影正走到縣衙門外。
姚岐一頭撞上前,在嗬斥推搡中撲通跪下。
“大人,學生有案報官!學生老父慘在京城被毒害,已由京兆府查辦。學生回家報喪,一路有人跟蹤,到家之後,宅子竟也遭了賊盜。此事絕對與亡父被害一事有關,請大人徹查!”
有衙役道:“小員外但有冤案,也該等大人先進了衙門,再……”剩下的話,卻被打斷。
姚岐匍匐在地,見一道灰撲撲的布袍下擺和一雙穿著布鞋的腳踏著地上的燈籠火光與人影向他走來,袍邊與鞋上儘是塵土草屑。
“貴府遭盜?”
聲音甚嚴肅,亦甚年輕。
姚岐抬眼,怔住。
在姚岐身後跪下的姚家管事亦抬起頭,亦渾身一震。
“足下……”
這人……
姚岐拱了拱手:“足下可是在京城,吊唁過先君的貴人?”
為何會在這裡?難道,是新知縣大人或謝大人的什麼人?
姚岐的視線越過張屏,左右掃視,卻聽身後的管事顫聲低低道:“少爺……他就是一路跟著咱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