玳王嘖道:“從昨晚問到今天,你煩不煩。逃跑,是小人的行徑。孤隻是不甘做一個田間庶民終此一生,飄然離去罷了。大丈夫心係天地,誌在四海!”
蘭徽眨眨眼,玳王的口氣既成熟,又滄桑,又讓他顯得幼稚了,他有點不甘心,也坐直身體,肅然道:“可,這天下甚大,你打算去何處?”
玳王瞥他一眼:“天寬地闊,哪裡去不得。快意江湖這幾個字,你這種小屁孩不會懂。”說罷,將水壺舉到口邊,如戲台上的俠士一般仰脖一飲,再用手背一抹嘴唇。
蘭徽沒有水壺,做不出這種灑脫的姿態,便隻能沉著地點頭:“哦,原來你打算浪跡天涯。”
玳王再瞥了他一眼,一開始見到蘭徽時,他並沒有將這個小屁孩放在眼裡,但昨天在林子裡,他發現這小破孩竟還有點眼色,繼而想到,傳奇小說中,但凡主角,身邊往往要有一個手腳伶俐,能牽牽馬,拎拎行李,關鍵時刻團團亂轉叫兩聲“怎麼辦啊怎麼辦”凸顯主角智慧與風采的小廝。這小娃倒可以充做此用,遂先威脅蘭徽同行,再施以恩惠,彰顯風範,讓他心悅誠服。
沒想到蘭徽的見識倒有些出乎他意料,還一副不打算服氣他的模樣,玳王便傲然道:“天地早已是吾家了。世上已沒有玳王,從昨日起,景啟檀這三個字,也再不存在了。今時今日,天下隻有浪無名。”
浪跡天涯,從此無名。
多麼孤傲,多麼寂寞。
這個名字,會是江湖中的傳奇。
絕世美貌的番邦公主,在邊關的路上被匪徒挾持,一道身影從天而降,淡淡報出浪無名三個字,匪徒便抱頭鼠竄,公主衝出轎子,對著要乘風而去的他喊:“俠士請留下姓名,我願以身相許!”而他,隻頭也不回地道:“某是天地間的一個浪子,無名無姓,無牽無掛。姑娘,莫要記掛,忘記我吧。”公主淚流滿麵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從此把浪無名三個字刻在心底,終身不嫁。
再又或在數年後,亂黨殺入皇宮,禁軍束手無策,忽有一道身影從天而降,以一敵萬,殺儘亂黨。皇兄對著一身敵血的他的背影喊:“俠士莫走,朕會封你一字並肩王!”
他淡淡一笑,頭也不回。
皇兄忽然身軀一震,失聲道:“為何你的背影如此熟悉,難道,難道你是檀弟?”
小皇叔亦在含淚喊:“啟檀,你,你是啟檀?皇叔想你想得胡子都白了……你回頭看一眼吧!”
而他,仍不回頭,隻留下一句:“世間早已沒有景啟檀了,隻有一無名浪子,漂泊天涯。”便飄然消失在夜空中。
從此,仍然,浪跡天涯,瀟灑無名。
玳王握著水壺,又仰脖一飲,一抹嘴角,眺望遠方,許久後,方才又一瞥眼有點直的蘭徽:“怎樣,你要是想跟我一塊兒,我可以考慮捎上你。隻是你也得改個名字,不如我就叫你小點兒罷了,我以前最喜歡的一隻小鷹就叫這個名字。”
蘭徽當然一點都不覺得這是恩典,憤怒地紅了臉:“我才不稀罕當什麼大俠,我比較想當神斷。”
玳王皺眉:“什麼?”
蘭徽再挺了挺胸:“就是,查出冤案,找出凶手,成為一代青天!”
玳王一撇嘴:“我知道了,跟大理寺的鄧緒,還有京兆尹馮邰一樣對吧。他們都才幾品,跟你爹官位差不多吧。”
蘭徽大聲道:“查案洗冤,千古留名,不分品階!”
玳王不屑一笑:“大丈夫何計功名爾是不錯,但等你去破案的時候,該死的人都死了,該出的事都出了,有個鬼用?俠者,是讓世上再無不平事!再說,你當了官,也未必能管得到案子。我是王爺的時候我都管不了案子。你懂朝政麼?各司其職你懂不?像你爹、鄧緒、馮邰,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頭子了才混到這個位置。”
蘭徽道:“我爹爹才不老!”
玳王嗤道:“你爹該有三十了吧,不是老頭也是半截老頭了。你爹還管不到案子哩。鄧緒和馮邰都比你爹老,陶周風更老。哪天我皇兄一個不高興了,罷了他們的官,他們也隻能回家種地。蕭肅二十歲就是天下第一大俠了。你要是願意耗,你就去耗。反正大鵬有大鵬的誌向,家雀有家雀的誌向。我不勉強你。回去的路你認得不?我要繼續趕路了。”說罷站起身,大步就往前走。
蘭徽愣了一愣,亦起身,猶豫看向玳王的背影。
玳王隻大步行了四五步,慢悠悠再挪了兩步,回頭看看仍站在原地的蘭徽:“怎麼,想跟著我了?”
蘭徽再猶豫了一下,硬聲道:“我不要叫小點兒。”
在想當神斷之前,他也是夢想過當大俠的,也早已給自己起了名號。
他覺得,浪無名比不上自己的這個名號。
玳王一臉無所謂:“行,隨你。”
蘭徽快步走過去,也眼望遠方,鏗鏘有力道:“那從今後,我叫孤影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