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當冰凍與火燒的感覺都漸漸消……(2 / 2)

消失 竊書女子 9530 字 8個月前

“胭脂園?”他喃喃——還不知京城有這個地方。

女子的笑容燦若春花:“今天是正元佳節,但小女子不能多陪,隻能再奏一曲,祝公子元宵佳節萬事如意。”說著,放下簾兒來,琮琮撥弦。琴聲飄忽,船去得遠了。

休憔悴,當時千點寒梅淚。寒梅淚,少年心事,洞簫聲碎。

啊,這半闋詞可不就是描寫的這段經曆嗎?

是她!是她!

滾滾波濤被洶湧的人潮取代。他開始分開人叢向花車擠過去: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叫什麼名字?你是誰?

光天化日,他不能施展輕功撲上前去,隻能和看熱鬨的人推推搡搡。而另一條街上,不知是為什麼事,也有歡樂的人潮,不斷地歡呼著,朝這邊壓了過來。很快,兩股人潮彙集。他和花車的距離就更遠了。

胭脂園!是了!胭脂園!他想起來。本來早就要到胭脂園去找她了,可是俗務纏身,耽擱了。他的生活被仇恨占據,哪怕隻有一瞬間,讓他去追求一些幸福的事!

於是,轉身離開人群,閃進小巷子裡,跟著,飛簷走壁,直向花街柳巷而去。

那裡果然有一處雕梁畫棟的樓閣,門前碩大的牌匾——胭脂園。

今天花車上的那是什麼人?他向龜奴詢問。

對方輕蔑地打量他:“你也來找朱砂姑娘?她是京城花魁,隻怕把你賣了,也湊不夠銀子去見她一麵呢。省省吧!”

花魁?以她的姿色,的確是花中魁首!原來她叫做朱砂!多麼合適的名字,紅得那樣嫵媚,那樣大膽。

本可以硬闖。但是他選擇離開。去找街口賣字的秀才借筆續寫了下半闋詞:“持樽還擬花前醉,小爐雪月和衣睡。和衣睡,正元燈影,夢裡重會。”

寫畢,他悄悄潛入胭脂園,找到了寫掛著朱砂名牌的房間,將詩箋壓在古琴下。她一定明白這半闋詞的意思。他確信!

美滋滋地出來,他心裡比吃了蜜糖還要甜。轉過街角去,等著巡遊的花車回來——或者等著天黑——不,他不應該趁著昏暗闖進佳人的閨房去呀!他要另外找一個機會。但是什麼時機才好?

在街角徘徊又徘徊,日複一日,直到他必須離開。

仇恨將他拽開。

但柔情蜜意發了芽,他一得閒,又溜了回來。這次打扮得體——龜奴將他迎進去。他特意在大廳裡挑三揀四地遊蕩,想製造一次偶遇。

然而這個時候,卻忽然聽到鴇母那尖細又甜膩的聲音:“喲,大人,您可真是稀客呀!是什麼風把您吹了來?”

“我隻是……”是幻境裡熟悉的那個男子,語氣似乎有一絲猶豫,“我聽說你這裡出了京師花魁,所以來見識見識。”

“啊喲,大人您可真有眼光!”老鴇笑得花枝亂顫,“我女兒朱砂的確是剛剛選了京師花魁——其實彆說是京師,找遍天下也找不出比她好看的姑娘。她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絕不輸給大戶人家的小姐。”

男子不置可否,好像是懷疑老鴇誇大其辭。

但老鴇海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大人知道嗎?那天我女兒中選花魁,大人剛好回京——您說,這不是緣分是什麼?”邊說著,邊把那男人迎到樓上去了。

樓上正傳來一陣歌聲:“休憔悴,當時千點寒梅淚。寒梅淚,少年心事,洞簫聲碎。持樽還擬花前醉,小爐雪月和衣睡。和衣睡,正元燈影,夢裡重會。”

“朱砂……朱砂啊!”他喃喃。

然後不知怎麼的,自己已經置身在朱砂的房中。朱砂望著他,歡喜、悲哀、埋怨、惱火,各種情緒都湧到了眼睛裡,變成了淚水:“公子大概是嫌棄我乃一介風塵女子,所以才遲遲不肯來找我吧?”

“怎麼會?”他道,“我自己也不過是一柄長劍、一隻洞簫,漂泊江湖的浪子罷了!”

“當真?”朱砂盯著他。

“這難道還有假?”他笑道,“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不過是一副衣冠,到死的時候,誰不是赤條條?要緊的是,衣冠之下的那個人——有些人雖然衣衫襤褸,地位低下,卻清白坦蕩令人敬佩,另一些人即使衣冠楚楚,位極人臣,卻不過是沐猴而冠。我平生最瞧不起後一種人。”

“怎見得我不是個虛有其表的?”朱砂抿嘴一笑。

“就在那半闋詞中。”他道,“寒梅淚,少年心事,洞簫聲碎——你我萍水相逢,你卻不吝開解,可見心地善良。”

“嘻,那怎見得你又不是浪得虛名?”朱砂笑望著他。

“還是在那半闋詞中——正元燈影,夢裡重會。”他撫弄著洞簫,“自江邊一彆,我無時無刻不記掛著你——若不是有些緊要的事耽擱了,我早就來找你了。”

“哦?”朱砂挑了條眉毛,“若真如此,你既然能續半闋詞放在我的房裡,為什麼不早些來見我?”

他雙手一攤:“因為囊中羞澀,不敢登門啊!”

“原來你個耍貧嘴的!”朱砂瞪眼跺腳。

但他知道她是佯怒,心裡是高興的。

他和她的心意相同!

在這之前,已經不知夢裡重會了多少次!

心意相同?他的胸口猛然一震:朱砂不是愛著宇文遲嗎?為何會對他笑靨如花?

後腦劇烈地刺痛起來。一陣腥甜湧上喉頭,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血來。

“你……你怎麼了?”傳來紀輕虹關切的聲音。

他隻覺兩耳轟鳴,胸中絞痛,答不出話來。

好黑暗!是因為天色如此?還是因為他睜不開眼?

“你……你忍一忍,我去找穆前輩!” 紀輕虹說,同時,點起了燈來,有一層暖黃色的光,照在杜宇眼前,卻不足以驅走黑暗。

朱砂……在痛苦中,他隻想呼喚這個名字。

紀輕虹聽不見,急急奔向門口。

然而這個時候,卻聽“砰”的一聲,門被踢開了,接著傳來一聲獰笑:“好一對奸夫□□,竟然躲在這裡卿卿我我!看我怎麼收拾你們!”這是靈恩太子的聲音。

“你……你怎麼……”紀輕虹驚愕。

“我怎麼找到你們?”靈恩冷笑,“自然是跟蹤朱砂那個賤人——你們好得很嘛!商量好誰做大誰做小了嗎?賤人!賤人!我這麼久以來是怎麼待你的?就是一塊石頭也捂熱了!你卻要恩將仇報!你跟他私奔!你跟他私奔!”他咆哮。

聽不見紀輕虹的回答,隻聽見桌椅乒令乓啷地亂響。

杜宇掙紮著張開眼,看到紀輕虹被撳在桌上,靈恩扼住了她的喉嚨。她不能呼救,甚至不能呼吸,隻使出最後的力氣掙紮。

“放……放開她……”杜宇拚儘全力撲下床去,腳步蹣跚。

“嗬!事到如今你還想英雄救美嗎?”靈恩笑得陰森,“你放心,要殺我也隻殺你,不會讓你們做一對鬼鴛鴦的!我還要她活很長很長,看著我做皇帝,我要封她做皇後——我偏偏不讓她死。她這一輩子都要做我的人!”說時,將紀輕虹推開一邊,朝杜宇逼了過來。

杜宇腿腳虛浮,根本連站也站不住。一下便被靈恩揪住了胸口。

“你說在家養病,卻鬼鬼祟祟地躲在這裡,顯見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靈恩一字一字道,“你就是內鬼,還在計劃著對付父王!我本想揭穿你,不過父王他怎麼也不肯相信,還不如讓我直接殺了你,一了百了!”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來,朝杜宇的心口刺下。

說來也奇怪,到了這種命懸一線的關頭,杜宇的視線又變得清晰了。不僅如此,那原本一彈指就完成的動作變得很慢很慢,周遭所發生的一切細節都清清楚楚地映入他的眼簾——有一隻撲火的飛蟲,有一點濺起的火星,然後是紀輕虹,手中握著一把簪子,合身朝太子撲來。

靈恩的臉扭曲了,匕首跌落在地:“賤……賤人……”他扭頭罵,又伸手摸著後腰的傷口。

紀輕虹沒有遲疑,撿起了匕首,再次朝太子刺去。這一次,插在小腹上。鮮血噴湧而出。太子的眼珠也突了出來:“你……你……”

紀輕虹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拔出了匕首,又一次向他胸前紮去。就這樣,刺入,拔出,再刺入,再拔出。也不知她究竟重複了多少次。直到整個房間成為血泊。那千瘡百孔的軀體再也不會動了——除了汩汩冒出的汙血。

紀輕虹也累了,跌坐在地。

杜宇這時候萬分的清醒,似乎太緊張或者太驚訝,方才一直都忘了呼吸,心跳停止,血液凝固,身體上的傷痛也都不曉得哪裡去了。

天!她殺了太子!她為他,殺了太子!

“紀……紀姑娘?”他輕輕喚。

紀輕虹愣愣的,仿佛沒聽見,片刻,才轉過頭來,望著他,展顏一笑:“你沒事就好。你看,我也不是嬌滴滴的小姐……我也……我也可以……”

她的嘴唇在顫抖。她的手也在顫抖。

杜宇不禁動容,奪過匕首來,丟到一邊,又握住了紀輕虹的手:“沒事了……是我不好……是我練功不專心,走火入魔了……沒事了。”

紀輕虹定定地看著他,時間好像和她的目光一起停止了,不知過了多久,才“哇”地哭了出來,撲進杜宇的懷裡:“不錯,都是你不好!如果當初你帶我走,今天就不會這樣了……都是你不好!”

杜宇感受到她的抽噎,她的眼淚燙著他的胸膛——他的確是虧欠了她!忽然有這樣一種強烈的感覺,並不是因為自己惦記著朱砂,也不是因為所謂“當初沒有帶走她”,而是因為其他的某件事——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呢?他做錯了某件事,才造成今天的局麵!

是什麼事?他要想起來嗎?

才停止了片刻的絞痛又來折磨他。

他知道這時有比練功療傷和深究往事更重要的事——靈恩太子來到這裡,應該不是孤身一人。隨從和護衛們就快來了——如果見到房內的情形,他和紀輕虹都隻有死路一條!

“紀……紀姑娘!”他咬牙說道,“咱們得告訴穆前輩,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