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德慶帝狂笑,“胡太醫,朕聽他們聽說你為了謀奪一本什麼秘籍,使出了許多陰騭的招數,豈不知,該不是你的東西,就一定不是你的。到頭來,你還是要害死自己!”
“師父——”杜宇扶起胡楊。他艱難地張開口,但滿嘴都是血沫子,根本說不出話來。
德慶帝又笑道:“老三,你的這條走狗死了,你也不要太傷心。你知道你兒子是怎麼死的嗎?我聽小翠說,雖然插他一刀的是他的夫人,但是引他去送死的卻是這位胡太醫。為了謀奪武功秘笈,胡太醫可真是什麼手段都使得出來。你們主仆二人行事的風格,如出一轍。”
“你……不用挑撥離間了……”胡楊咳出一口血,“你……你以為你贏了嗎?你摸摸自己的脖子!”
德慶帝愣了愣,雖然想斥責對方胡言亂語,但還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就在方才被胡楊箍住的地方,不知何時起了一圈膿包。他大駭,喝道:“老賊,你……你對朕做了什麼?”
“沒什麼……”胡楊笑,“不過就是請你嘗嘗菩提露的滋味而已。”
菩提露?雖然眾人不像杜宇和東方白深受菩提露的折磨,但不少也聽過這毒藥的厲害。德慶帝自然也從小翠哪裡聽說過,這毒藥使人發狂,從此變成一個廢人。他變了顏色,怒道:“死到臨頭你還敢害朕?快把解藥交出來!”
“解藥?”胡楊笑道,“解藥當然是沒有的。唯有用仙人拉纖把你變成傀儡……如何……要……試試嗎?”說時,口中又湧出些黑血來,看樣是不濟了。
“萬歲不要驚慌。”東方白道,“據說《一飛衝天》的內功可以把菩提露的毒逼出來。等剿滅了蠻族,就設法給萬歲解毒。”
“等剿滅蠻族?朕隻怕已經毒發身亡了!”德慶帝暴怒,忽然看到杜宇了,就道,“你是胡太醫的徒弟,練過那個什麼功夫嗎?你給朕解毒,朕對你既往不咎!”
“哈!”胡楊又發出了笑聲,“皇上……沒錯……我徒兒……練過《一飛衝天》……的確可以……解毒……不過,他不會替你解毒的……你知道為什麼嗎?”
德慶帝可不想聽他賣關子,直截了當地問:“為什麼?”
“因為他——因為他——”胡楊的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德慶帝,喉嚨裡發出“咕咕”的聲音,可是,再沒有說一句話,眼珠也不會動了。
“是蠻人!”德慶帝的手下驚呼。
隻見又有幾個大漢躍入殿來。
“他娘的,老子非把這些蠻人剁成肉醬不可!”東方白怒喝,提刀應戰。
不過,他才揮刀蕩開一名對手的彎刀,隻聽屋頂一陣稀裡嘩啦的聲音,瓦片、碎木呼呼掉落。奉先殿的殿頂竟然開了一個大洞。又二十幾名蠻人從洞口躍下,他們右手用彎刀掛住房梁,左手一揮,整片濃黑的毒物猶如一張巨網,朝眾人兜頭蓋下。
完了!這怎麼躲得過!杜宇心下一片冰涼。
可是那一瞬間,他身下的地麵消失了,整個人疾速向一片黑暗中落去。不待驚呼,又“砰”地一下撞到了堅硬的磚地。頭頂上一線光明迅速合攏——崇化帝、德慶帝、敬逸侯,以及胡楊的遺體都落在他身邊。
“皇上,這是……哪裡?”他問。
“這是朕重建奉先殿的時候留的密室。”崇化帝道,“本來以為我朝國富民強,是用不上這機關的。不過自從知道德慶老賊還活著,朕就想,這機關恐怕是要用了。沒想到今天還真的用上了。”
“哼!”德慶帝怒道,“會有今日的浩劫,都是因為你不安本分,終日想要謀奪皇位——你以為你這密室很高明嗎?如果蠻族人在外麵放火,我們豈不是都要悶死在地下?”
崇化帝冷冷一笑:“二哥,你彆以為這樣就可以騙朕說出密室的出口。其實這裡的出口就隻有一個,便是在我們的頭頂上。現在外麵都是你招惹來的蠻族士兵,還有他們那厲害的毒藥。你出去了,也隻有死路一條。”
德慶帝當然明白。隻是,繼續留在這密室裡,他身上的菩提露便要發作。於是放緩了語氣,道:“三弟,你這是何必?聖祖時常教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帝王之家,豈不應該做天下人的表率嗎?若是你我二人都被蠻族困死在這裡,有何顏麵去見列祖列宗?”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敬逸侯癡呆地喃喃自語。
崇化帝就狂笑了起來:“二哥,看來你兒子對《聖祖實錄》的理解可比你深得多呀!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在帝王之家根本就是不可能的。金銀珠寶可以分享,妖姝美姬可以送人,唯有權力之不容他人染指的。今日,自然隻有你死我活。”
“老三……你……你……”德慶帝被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狠狠地瞪著崇化帝。拳頭握得“咯咯”作響,大概想豁出把對方摁倒掐死。
崇化帝卻卻笑得愈加得意了:“二哥,我好心提醒你。我聽胡太醫說過,這菩提露的毒十分古怪,你動作越是激烈,毒性發作得就越快。你要是老老實實坐在那裡等,或許還可以撐幾個時辰。要是你胡亂掙紮,那就神仙也難救了——不過,現在還有誰能救你?你本來身邊有個忠心耿耿的杜宇,你卻把他害死了!”
杜宇。德慶帝心中五味雜陳,忍不住看了假杜宇一眼。
崇化帝注意到了,便冷笑一聲:“你看他做什麼?他雖然有張杜宇的臉,卻不是杜宇。而且,方才胡太醫的話你沒有聽見嗎?他是不可能替你解毒的。”
“為什麼?”德慶帝問。
“因為他和你有血海深仇。”德慶帝道,“他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你自然不認識他。其實,他之前一直在你身邊,你也沒認出過他來——他就是你很想殺死的那個孽種——五弟和墨蓮的兒子。”
“五弟和墨蓮的兒子?”德慶帝震驚,又再次打量假杜宇,但在那張麵孔上豈能看出任何端倪?
“不錯。”崇化帝道,“你沒能在緬州殺死他,因為墨蓮有個義仆名叫魏娘,把五弟的一對兒女從王府裡帶了出來。後來你四處搜捕他們,得知他們在閩州隱居,又上門去把魏娘夫婦和五弟的女兒殺死。而這個孩子,也險些遭了你的毒手。幸虧朕和胡太醫及時趕到,才保全了他的性命。”
閩州。那個染血的黑夜。不知上麵奉先殿裡是不是真的著了火。杜宇感覺自己渾身滾燙,仿佛快要爆裂了。
他看到了渾身是血的小嫻,死死抱住行凶的歹徒,口中喊著:“弟弟,你快走……快走!”
他又聽到自己嘶吼:“姐姐!我要殺了他們報仇!”
崇化帝還繼續說下去:“我把他帶在身邊,教他讀書,帶他習武——他本來也應該好像其他的貴胄子弟一般,賞花、吟詩、打馬球,到了弱冠之年,就出入朝堂,再覓一位門當戶對的淑女為妻。可惜,這些他一樣也不能擁有,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再用。他背負著血海深仇,非把你這個殘害手足的惡魔從王位上拉下來不可。”
“朕殘害手足?”德慶帝冷笑,又轉向杜宇,“你既然是五弟的兒子,那就是朕的侄子。朕不忍見你一直被瑞王這無恥之徒蒙騙——當年你父親的冤案都是瑞王爺一手造成的。當時苗人作亂之,六皇子提出代聖祖親征。因為六皇子與朕最為親近,瑞王爺怕六皇子立功歸來,聖祖就會把兵權交給他,那便壯大了朕的勢力。於是他使出奸計,勾結苗王,害死了六皇子。當聖祖覺察出破綻,他便把一切都推到了你父親的身上。朕這麼多年來不知你還在人間,否則早就帶你進宮,你便不會受這麼多苦了。”
杜宇呆呆的——私通苗王的緬州總兵陳嵐……陳嵐是瑞王爺的人……所以通敵的人是瑞王爺。
去年五月十二那夜,就是因為在名冊上看到陳嵐的名字,他的世界崩塌了。他憤怒了,又迷惑了,他向前行,又轉回頭……他不想知道答案,不想了解真相,想要拋下恩怨。但是這些恩怨追著他不放。現在終於又追上他了。
“陳嵐……陳嵐……”這個名字燙著他的喉嚨,他終於說出了口,“陳嵐……是王爺的手下嗎?”
“陳嵐?”崇化帝不屑道,“這種兩麵三刀卑鄙無恥之輩,朕才不屑與他為伍。”
“你還否認?”德慶帝咄咄逼人,“前幾年,苗人起了異心,又計劃著犯我中原。我讓杜宇打探南疆的消息。他查出陳嵐這個蛀蟲,也連帶地查出了好些當年的事。原來陳嵐這家夥雖然狗膽包天做那通敵賣國的勾當,卻是個貪生怕死之徒。他為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被主子拋棄,就處心積慮搜羅自己主子的把柄。誰在什麼時候和他做了什麼交易,他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杜宇當日查到了陳嵐,也就查出來他主子的身份。本來朕想順藤摸瓜,將這群賣國之徒一網打儘,但杜宇卻勸朕說,陳嵐手握緬州重兵,雖然和苗人私通,但不過是借著和苗人的關係染指鹽茶生意,謀取私利。還不曾讓一寸疆土落入苗人之手。聽說苗人很想進一步拉攏他,但他並不敢公然叛國,所以一直敷衍。可是,若朝廷忽然追究他,難免把他逼急了。他若當真投靠苗人,則南疆危矣!朕聽了這番分析,才沒有立刻將陳嵐革職查辦。但是陳嵐的主子,還有他們私通苗人的種種罪行,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老三,鐵證如山,由不得你不承認!你就是害死五弟和六弟的凶手!”
“你不要含血噴人!”崇化帝怒道,“朕幾時和陳嵐有過交往?朕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也幾次三番派人去查他是否和六弟戰死的事有關。隻不過他老奸巨猾,朕始終查不到切實的罪證。他倒反咬朕一口?”
“到底事實如何,把陳嵐解來京城審問就知!”德慶帝道,“隻不過……你我都不一定能活過今日去。”
“父王,三皇叔,你不要爭了!”敬逸侯忽然大聲吼道,“六皇叔慘死苗疆的事,聖祖先帝已經知道了真相。他卻沒有公諸天下,就是不想因為這件事繼續骨肉相殘。你們今日如此,聖祖在天之靈豈能安息?”
“什麼?”德慶帝和崇化帝都是一驚,“你從何得知?”
“父王,您忘記了嗎?”敬逸侯道,“聖祖駕崩之後,你讓他身邊的太監全數殉葬。當時宮裡謠傳,說您篡改遺詔,弑殺聖祖,所以要把太監們都滅口。”
“哼,那不是謠言,是真的。”崇化帝冷哼。
敬逸侯不理會,又接著說下去:“不過,這其中卻有一位太監,原本一直在聖祖身邊伺候,但聖祖病重的時候,他被派去替聖祖出家,終日在淩華閣裡敲經念佛。他因此保住了性命。到後來,三皇叔登基,將侄兒貶去淩華閣居住,就認識了這位林公公。他也告訴侄兒許多實錄上沒有記載的事。”
“譬如?”德慶帝好奇。
“譬如當年五皇叔通敵致六皇叔慘死的案子。”敬逸侯道,“聖祖晚年對這事有了懷疑,覺得五皇叔可能是冤枉的。他老人家便設法重新調查當年之事。有了眉目之後,他曾經微服去西郊探訪五皇叔的陵墓,撫碑大哭。林公公當時陪著聖祖身邊,問他,既然查出了蹊蹺,為何不公諸天下,還五皇叔一個清白。聖祖卻歎息說,事情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何苦要多生事端?又感歎:‘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哪怕隻是假象,也比日日劍拔弩張好。’聖祖如此苦心,父王,三皇叔,你們何苦要辜負他?”
“那私通苗人的到底是誰?”崇化帝追問。
德慶帝則道:“太子,你三皇叔眼裡隻有權勢。你編這樣的故事來勸他,他怎麼會信?”
“兒臣並非編造。”敬逸侯道,“林公公說了,聖祖雖不想將真相公諸於世,但心中卻覺得冤枉了五皇叔,愧對列祖列宗。他便將真相寫下來,存於奉先殿太祖皇帝的神位之下。父王和三皇叔若是想知道,就去太祖神位下找出聖祖手書,那便清楚了。”
“太祖神位?”德慶帝望了望密室的頂部,隨即笑了起來,“去年奉先殿大火,還不早就燒了個乾淨!”
“太祖神位雖然燒了,但是神位的底座是金的,並未燒毀。”敬逸侯道,“兒臣想,聖祖的手書就在底座裡。父王去一看便知。”
“也要你三皇叔讓朕活著上去呢!”德慶帝道,“再說朕中了這菩提露,隻怕沒上去就已經一命嗚呼——你不如去求求你五叔的兒子,讓他給朕解了這毒。”
杜宇當時如同陷入迷夢之中,聽著德慶帝、崇化帝和敬逸侯的話,不知哪一個可信。如今看他們三個都望向自己,亦不知他們要做什麼。
“杜大人……”敬逸侯開口,“哦,不……你其實不是杜大人……還未請教你的真名?”
我怎麼知道?他愣愣的,轉向崇化帝。
崇化帝隻是微微搖頭,示意他切不可替德慶帝解毒。
德慶帝保命心切,麵上露出無比慈愛的神氣:“五皇弟的兒子……我記得她的女兒單名一個嫻字,兒子乳名叫做‘小文’,你是‘小文’?”
“他不叫小文,他被你害的,早就不能再叫小文了!”崇化帝厲聲打斷,不要德慶帝甜言蜜語將人迷惑,“他為了報仇,一直潛伏在你的身邊——他就是宇文遲!”
“宇文遲?”德慶帝驚愕。
而這個一直被叫做杜宇的人也如遭五雷轟頂——宇文遲?原來他是宇文遲?
忽然感到胸中氣血翻湧,不知是不是那菩提露的毒性發作起來。他覺得有一股氣息在身體裡衝撞鼓脹,每一寸骨骼似乎都發出“哢哢”的響聲。他想要去撕裂,把周圍的一切都撕裂。
不過驀地,他後頸一陣尖銳的疼痛。有利器“嗖”地飛離了他的身體。
他渾身一震,周圍瞬間變得漆黑一片。所有的人、物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