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暃嚇了一跳,那人亦是個少年,一身白的刺眼的長袍,渾身濕淋淋的,膚色與袍子幾乎同一個顏色,懷中還抱著一隻水淋淋的雞,朝成暃一笑,一雙極其漂亮的眼睛便彎了起來,眼尾仍微微上挑:“在下行路間忽遇大雨,可否與兄台在此同避之?”
成暃道:“在下亦不過權且在此避雨,與兄台一樣,怎敢承此一問?快進來吧。”
少年方才邁進門檻,抹抹臉上的水:“這雨真是好大。”在門內一尺處立定,一隻胳膊挾著那隻雞,另一隻胳膊伸開,身擰頭甩,快速搖擺了幾下,又把雞換一隻胳膊挾著,這隻胳膊伸開,再度猛地搖擺幾下,這才走到成暃麵前。
成暃看著稀罕,不由得問:“兄台方才是……”
少年道:“抖雨。兄不曾如此做麼?”
成暃道:“不曾。”
少年的眼光閃爍了幾下,又道:“我方才抖得水點兒,沒有甩在兄的身上吧。”口氣小心翼翼的,似在試探。
成暃連忙道:“沒有。”
少年才又笑了,他胳肢窩裡挾著的雞咕咕抖動了一下,成暃道:“這是兄台的小寵麼,甚是可愛。”
少年道:“不是,剛好肚子餓了,就獵了它,權做晚飯。”拎著那隻雞晃了晃,“隻是瘦了點。待我料理了它,與兄一同享用。”
成暃正要推辭,少年已噌地轉到了神台後,成暃隻聽見那雞咯嘎一聲厲嘶,跟著撲棱棱幾聲,而後動靜全無。
過得一時,少年拎著一隻去光了毛的死雞轉出來:“兄先替我拿著,待我再去尋點柴禾,烤了它。”
成暃嗅到一股血腥氣,驀然瞄見少年的嘴角掛著些血痕,粘著一點絨毛,心中一驚,少年已將死雞塞在他懷中,又轉到神台後麵去了。
成暃抱著死雞,暗暗想,這人來得古怪,明明一直沒看見人,突然他就出現在門口。筆記小說中所說鬼怪山魅,恐怕並非杜撰……
他打了個冷戰,再低頭看看那隻雞,脖子上一個口子,不像刀割,倒像被什麼撕咬……
成暃不敢深想,少年又從神台後走了出來,將一捆木柴丟在地上,再從柴堆裡抽出一根細長鐵棍,串起死雞,拿兩個架子架在火上。
成暃心道,柴就罷了,這根鐵棍和兩個木架,應該是家裡才會備有,怎麼能隨便找到?
少年又道:“地上這麼肮臟,兄台怎好直接坐著?”往神台後一轉,又拎出兩個乾乾淨淨的蒲團,遞給成暃一個。
成暃再想,這人挺好的,到眼下為止都沒有害我的意思,何必管他是什麼呢?即便他是妖,反正我亦不算個尋常的人,自己一身毛,憑什麼嫌人家是妖怪?就道謝接過蒲團,與少年一起對坐烤火,將書冊打開晾曬。
少年盯著成暃晾書,雙眼一眨不眨:“兄台是讀書人?”
成暃道:“看過一些罷了,不敢當這三個字。”
少年又道:“那你是哪家的?道?法?墨?縱橫?”
成暃道:“師從孔聖門下,習儒。”
少年又笑了,雙眼在火光映照下亮閃閃的:“我亦讀過一些書,不過都是道家的……”往成暃跟前挪了挪,“原來現下,習儒之人都穿這樣的衣裳了。”抬手摸摸成暃的袖口,身上微光一閃,那件白袍子忽然變成了和成暃身上這件式樣相同的長衫,連袖口鑲邊花紋都相同,隻是仍是白色。
成暃一驚,勉強笑道:“兄台好法術。若我也會,出門便無需帶那麼多行李了。”
少年道:“你們人身上沒有毛皮,得穿衣服。我覺得好看,就變出來。其實隻是我身上的毛皮化出的幻象,不像你們,可以換洗。”
成暃心想,他這麼坦坦蕩蕩地說出了自己有毛,我豈能再含含糊糊?遂又拱手道:“唐突請教,兄台真身是……?”
少年道:“弟是一隻狐。”
成暃訝然,少年看了看他的表情,又道:“請兄放心,我們狐族,亦分各等各類,弟與那尋常俗狐不同,身上沒有醃臢氣味。不信請兄湊近些聞聞。”
成暃連忙道:“狐兄誤會了,弟是見識少,之前僅在書本中讀過狐族逸事,故乍聞狐兄真身,有些歎異。望兄勿怪。”
少年身上又光芒一閃,嘭地變成白毛絨絨的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