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其實不必那樣對待飛洛。”阿卡說。

“我不懂你們人類和克隆人的感情。”黑石漠然答道。

阿卡想起飛洛揍黑石的那一幕，黑石居然沒有還手。這個小細節不知道為何，一直存在於他的心裡，令他總是忍不住想起來，翻來覆去地想了很多次。

阿卡總覺得黑石從存在的意義上來說，更像一台造物主遺留下的機器，當然這個秘密隻有他才知道。理論上神的使者，是不具備多少感情的，就像“父”一樣。

“我覺得……”阿卡遲疑道。

“什麼？”黑石說。

阿卡有點忐忑，看著黑石，說：“你覺得自己有人類的情感嗎？”

他忍不住回想起從見到黑石的第一麵，直到與他分開，又重逢，除卻逃亡過程中的純粹情緒反應，黑石是具有人類情感特征的。而且隨著他們一路彼此深入認識，這種特征越來越明顯。

從他在下水道中受傷，黑石流露出來的那一分緊張，阿卡便明確地感覺到了。雖然這種感覺馬上被隨之而來的，黑石所揭露出的一些事所衝淡，但現在回想起來，黑石對他有關心的感情。

“沒有。”黑石說。

“有的。”阿卡堅持道，“我覺得你有，你其實是按照人類的模式設計的。”

黑石淡淡答道：“造物主在製造我時，尚且沒有你們人類，也沒有克隆人，你覺得這可能嗎？”

阿卡一想也是，但他仍然答道：“是這樣沒錯，但造物主也是智慧生物，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不像人類一樣呢？”

“不可能，”黑石想也不想便答道，“邏輯、聯係、識彆、判斷，這些是理性，而喜怒哀樂，是感性。”

“但你也會生氣，會不耐煩。”阿卡嘗試著朝黑石解釋人類的靈魂，黑石卻看也不看他，凝視遙遠的夜空。

“基礎理性是判斷與觀察，上層理性則是感知與分析，”黑石解釋道，“同理，基礎感性是受外界刺激後產生的情感反應，包括各種情緒，這些是生物基礎。而上層感性，則是我不具備的東西。”

“上層感性是什麼？”阿卡說。

“上層感性，”黑石想了想，告訴阿卡，“就是你們人類特有的體悟、直覺、悔恨，以及被稱之為‘愛’的東西。”

阿卡又說：“可是當飛洛朝你出手，想揍你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避開，也不還手？”

黑石一怔，阿卡觀察他的臉色，笑著說：“所以，其實你和我們人類是一樣的，有著非常複雜的情感，你還會覺得孤獨，沒有安全感。”

黑石隻是短暫地沉默，便恢複了那冷漠的神態，答道：“因為我確定他的出手隻是泄憤，動機並不是想殺死我。”

“那麼你為什麼要接受他的泄憤呢？”阿卡又問。

這次黑石不得不認真考慮，沒有回答，搖了搖頭。

阿卡又說：“和飛洛決裂後，你的心底是不是有種不太舒服的感覺？”

黑石繼續保持了沉默，阿卡卻知道他的心底現在一定在思考，思考一些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事。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不清晰的爆炸聲，黑石馬上警覺，眯起眼眺望。

“紅外望遠鏡。”黑石說。

阿卡回房去翻找設備，就在這時，包袱裡的發報機響了，“嘀嘀嘀”傳來通訊聲，他馬上開啟通訊器，那邊是派西焦急的聲音。

“阿卡，我看到他們的軍隊正在調動，”派西低聲說，“不知道為什麼，又要打仗了，你們快離開那棟大廈。”

阿卡說：“飛洛他在嗎？”

派西說：“他去勸說軍隊，讓他們不要在現在發動攻擊，為什麼會這樣？！不是已經停火了嗎？”

阿卡道：“傭兵協會的人把安格斯將軍扣下來了，聽我說，派西，保護好你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要出來……”

“這太瘋狂了……”派西說，“不能把他放回來嗎？飛洛剛剛和臨時領袖正在很大聲地吵架，嚇死我了—”

“這小子在朝敵人傳遞消息！”

“殺了他！”

通訊器裡傳來雜亂的聲響，阿卡馬上就變了臉色：“派西！”

派西傳來一聲尖叫，仿佛被什麼人抓了起來，通訊被切斷，阿卡跪在床前，不住喘氣。

黑石在阿卡身後，聽到了他們通訊的全過程，說：“我去通知灰熊。”

戰爭突如其來，第二次攻勢比第一次更狠，鳳凰城注定在這個不眠之夜裡經曆戰火的又一次浩劫洗禮。六台電磁飛行器從北麵的高樓馳來，飛向人類聚集地，整個西區一瞬間都醒了。

傭兵協會的大樓內一片混亂，黑石沿著樓梯衝下來，問：“安格斯願意交出口令了？”

“還沒有！”灰熊道，“他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必須先打退他們一次攻勢！傭兵們！拿起你們的武器！準備作戰！”

“轟”一聲巨響，整棟大廈發出震動，飛行器發出千萬光彈，掃碎了大廈隔壁的玻璃，克隆人開始搶攻大廈，以期救出被困的安格斯。現場一片混亂，黑石護著阿卡，兩人衝出大廈。

黑夜裡戰火四起，灰熊的聲音在廣播中響起。

“人類的弟兄們！請支持我們！”

“我們已經找到了機械之城的弱點，勝利指日可待了！現在是最艱難的時刻，麥克西背叛了我們，背叛了聯合陣營……”

人類與克隆人爭奪資源日久，聽到這話時，紛紛怒吼，手持槍械，投入了戰鬥！然而克隆人的火力實在太猛，三輪掃射，頓時壓製了人類反抗軍。阿卡戴上機械臂，黑石手上的臂環幻化成一架重型機槍，將迎麵衝來的飛行器擊中。

人類與克隆人的飛船化作火球，接二連三地墜下大地，轟然作響。

一時間無處藏身，阿卡正要朝人少的地方逃離時，側旁卻衝來一個人，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離了即將傾倒的大廈！

黑石臉色一變，卻發現是飛洛。

“你們究竟在做什麼！”飛洛怒吼道。

阿卡在昏暗的天空下大聲朝飛洛解釋了全部的經過，飛洛焦躁不安地出了口氣，看著趕來的黑石。

“你兒子呢？”黑石問。

“被反抗軍扣押了，因為他向你們傳遞消息，”飛洛道，“跟我來，走。”

飛洛始終陰沉著臉，帶著黑石與阿卡繞過防線，靠近反抗軍根據地。來到一個通風口前，說：“阿卡，我知道你能打開這個管道的入口，沿著地下通風設施爬上去，就能到中央統戰部。”

阿卡抬頭，望著籠罩在黑暗裡的大樓，高處還有警衛機在來回盤旋。他果斷地戴上技師紅外線眼鏡，從包裹中翻找工具，嘗試解除此處的保安係統。

黑石與飛洛沉默地在一旁站著。

黑石：“為什麼又回來了？”

飛洛生硬地回答道：“派西被抓了，也關在統戰部裡，我必須進去把他救出來。”

“停機口令是一塊可擦寫式磁盤，”黑石道，“不出意外，裡麵應該有三十億兆信息編碼。”

飛洛沉吟片刻，答道：“我不清楚安格斯將軍把它放在什麼地方，從理論上講，李布爾既然得到了它，應該至少會有一個備份。我帶你們進大樓裡，找找看他們的遺物，說不定會有收獲。”

阿卡詫異地問：“這個口令為什麼會在你們克隆人的手裡？”

“你以為全麵進攻機械之城，是說著玩的嗎？”飛洛道，“如果不是黑石提到停機口令，就連人類也不知道這件秘密武器。”

阿卡瞬間就想起來了，剛撿到黑石的那段時間，李布爾做了周密而萬全的布置，調動所有軍隊，撲向機械之城，或許就是倚仗著手中的停機口令。

“對。”阿卡說，“反抗軍中心一定有那個備份！謝謝你，飛洛！”

飛洛冷冷道：“我並不打算幫助他，隻是以目前的情況來看，隻有取得口令，才能停戰，否則不等鋼鐵軍團攻過來，我們勢必會死在自己人手裡。”

黑石淡淡道：“這是你們的原罪。”

飛洛聽到這話時立即勃然大怒，揪著黑石的衣領，怒道：“你再說一次！”

“彆打架！”阿卡蹲在通風口前說。

飛洛狠狠地“哼”了一聲，推開黑石，黑石又說：“李布爾還是死了。”

“之所以沒有絕望，”飛洛又說，“正是因為安格斯知道，關閉‘父’的終端芯片還在我們手裡。”

黑石：“愚蠢，這兩塊芯片就算都得到了，也隻能使用一次，短暫地停下它的核心區域三分鐘時間。除此之外，外圍防衛設施，以及鋼鐵軍團依舊照常運轉，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嗎？”

飛洛忘了與黑石的摩擦，抬眼看著他的雙眼，問：“什麼？”

阿卡卻仿佛想到了什麼，全身一震。

“先前的軍團行動。”黑石漫不經心道，“隻是一個‘父’利用麥克西親自布下的陷阱。”

飛洛：“！！”

那一刻，飛洛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一般，黑石的表情卻十分自然，解釋道：“麥克西被‘父’操縱了，他從造物主的實驗室裡得到了這兩塊原始芯片，從而得知核心區停機口令，並欺騙了李布爾與安格斯，告訴他們，這是完全摧毀‘父’的唯一機會。”

飛洛顫聲道：“所以……包括李布爾將軍在內的，反抗軍的最強戰鬥力，被騙去了……鋼鐵之城。”

“是的。”黑石淡淡道，“一切都在那台計算機的預設之內，李布爾以為手中的停機口令能拯救這個世界，於是發動了總攻擊，果然失敗了。”

“哢嚓”一聲，通風口外的保安係統被解除。

阿卡起身道：“好了。”

飛洛喃喃道：“如果麥克西將軍早已布下後手，說不定芯片都已經被他毀了。”

“不一定，”黑石的語氣裡不帶任何感情，隨口道，“‘父’還沒有完全剿滅你們，或許它還會利用原始芯片再布下一次相同的陷阱，隻是麥克西的計劃才進行到一半，就被我狙殺了。”

“祈禱吧。”黑石說，“為了你們的未來。”

說畢黑石一躬身，鑽進了通風口。

三人在通風口內攀爬，前方滿是縱橫交錯的激光，每到靠近激光時，阿卡便掏出一個自製的卡片，貼在保安感應係統上，一整段路的激光便“嗡”的一聲消失了。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強了？”飛洛問。

阿卡道：“離開機械之城後。”

“他一直是這樣，”黑石在前麵以手肘一點點地挪動，答道，“在機械之城時，他就能自己研製人型機甲了。”

遠方爆炸聲不斷，他們來到一個分岔路口，飛洛低頭研究管道內的熒光地圖，說：“關押派西的地方就在左手邊，我得馬上去救他，否則天亮時他就會被處決。”

阿卡道：“一起去吧。”

飛洛卻道：“你們去找口令，以大局為重。”

三人沉默片刻，飛洛卻難得地笑了笑，說：“我會救出派西的，放心。”

黑石在黑暗裡伸出一隻手，看著飛洛的雙眼，飛洛靜了一會兒，伸出手，與他一拉。這個動作意味著兩人和好了，飛洛便打開管道蓋，潛入了外頭的走廊中。

黑石與阿卡繼續朝前爬，阿卡笑了起來。

“笑什麼？”黑石仿佛能感覺到漆黑不見五指的通道間阿卡的任何動作，阿卡莞爾道：“飛洛是個不錯的朋友。”

“少廢話。”黑石又有點不耐煩。

黎明時分，阿卡一直惦記著派西的生死，外麵天漸漸亮了起來。黑石一腳蹬掉通風口的鐵窗。

“待會兒再下去。”黑石道。

黑石躍下去的瞬間在半空中旋轉身體，甩出一道電磁長鞭，劈裡啪啦，守衛機器人全部垮塌下去，阿卡才從通風口下來，踩著黑石的肩膀，落在辦公桌上。

“快點。”黑石說，“這裡的守衛馬上就要來了。”

阿卡開始破解桌子上的密碼鎖，黑石等得不耐煩，讓他退後，抵著桌子就是一槍！

槍聲巨響，阿卡大叫道：“你不能暴力破解！否則文件會自動銷毀的！”

這一槍驚動了更多的守衛，黑石道：“來不及了！快找！我去幫你擋住守衛！”

走廊裡傳來腳步聲，居然是克隆人士兵。黑石一陣風般地衝出去，背靠大門，阿卡發著抖在抽屜裡翻找，全是文件。

外麵有人吼道：“什麼人！”

緊接著是連續的槍響聲，門上被射穿一個彈孔，鮮血滲了進來，阿卡的心中猛地一緊，喊道：“黑石！”

“辦好你的事……”黑石的聲音時遠時近，明顯是在跳躍，阿卡翻找了抽屜，都沒有，緊接著把破解磁卡插入第二個抽屜，開始給密碼鎖解碼。

停機口令這麼重要的東西，會放在這種地方嗎？阿卡沉吟片刻，不得不轉而朝另一個方向思考，可能收藏磁盤的地點。然而安格斯的辦公室是唯一的線索，否則要在這座大樓中尋找一個小小的存儲器，簡直就是大海撈針。

“你還有三分鐘時間。”黑石在外麵喘息道，“這裡的警衛不好對付。”

“彆催我。”阿卡沉聲道。

究竟在哪裡？阿卡的緊張感幾乎已到了臨界值，警衛越來越多，如果不儘快找到關鍵物品，自己與黑石勢必會把性命交代在這裡。血液上腦，令他四肢一片冰冷，走廊裡的槍聲，爆炸聲仿佛一瞬間被拖得無限遠。

所有的聲響都消失了，建築結構清晰無比，出現在阿卡的眼中，透明得每根鋼筋每塊磚石都纖毫畢現，辦公桌連著地底，有一個電子開啟裝置，線路通向牆壁，連接著內嵌的保險箱。

保險箱前有一個極其複雜的報警器。

“砰”的巨響，四周恢複原狀，黑石道：“還沒好嗎？！”

阿卡抽出解碼磁卡，跑向牆壁，那裡是一個書架，繼而沉思片刻，回憶線路形狀，回到辦公桌後，旋轉扶手椅上的旋鈕，書架無聲開啟，現出後麵的保險櫃。

黑石怒吼道：“阿卡！”

“在！”阿卡大聲道，“彆催我！”

他的手不住發抖，旋轉保險櫃的密碼鎖。黑石衝進了辦公室，以肩膀扛著門，用電磁光槍焊合一圈，把鐵門焊死。然而門後的克隆人警衛開始叫喊，並射出激光，鐵門馬上無聲無息地變紅，凹陷下來。

“快點！人太多了！”黑石焦急道。

阿卡屏息，回憶保險箱的結構，黑石轉頭，看著阿卡，說：“找到了？”

“最後一個齒輪是什麼位置……”阿卡頭疼無比，黑石又要暴力破解，阿卡馬上變色道，“不行！裡麵有炸彈！”

最後一個數字定在0上，阿卡把它旋到1，又旋到0，焦躁無比，卻無法再進入窺探結構的忘我狀態了，整個鐵門即將被打開，黑石沉默片刻，說：“賭一次。”

阿卡背上滿是冷汗，說：“不行……太危險了，保險箱裡是高爆炸彈，數字一錯，磁盤就會被融掉，咱們也會被炸死。”

人類的未來猶如一個巨大的紅黑二色輪盤，再次在這曆史性的一刻開始轉動，命運的彈珠跳躍著馳向充滿迷霧的位置，一切都決定於這短短的一秒鐘內。

黑石不由分說按著阿卡的手，朝1的位置一旋，繼而按下了按鈕。

“抓住他們—”克隆人警衛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