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微微一笑,端起漆案,“如此即可,我們走吧。”
荀柔跟著他回到前院,走上堂,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熟練且自然,荀令君,原來是這樣的荀令君。
堂上幾人聽見動靜,一道向門口瞧過來,卻見一高一矮,兩個童子相攜而來。
捧案在前的童子靈秀通雅,行步沉穩,案上水盞都紋絲不動,身後三尺小童雪白可愛,一手舉著半塊米糕,步子雖小卻邁得歡實,唇角上翹,天然帶笑,一看即讓人歡喜。
年長的童子先走到門口,回頭耐心等待落後的小童,待小白團子笨拙的爬上台階,來到身邊,這才一道上堂。
幼子舉止具是一派自然可愛,望之足以解憂,荀緄與荀爽不由相顧一笑。
荀衍起身上前,接過食案,將盤盞擺在兩位大人麵前,年少的荀諶看向荀柔,對他眨眨眼,笑著伸手點了一點自己唇角右下。
荀柔趕緊拿手一抹唇角的殘渣,緊張的觀察了一下兩位大人態度,悄悄挪到荀爽旁邊坐下。
荀爽含笑瞥了他一眼,抬手在他頸後輕輕一拍。
“…丘縣君頗慕荀氏家風,岸亭亭長為劉氏子弟,阿弟歸家之事,族中裡中亦不會多言,”荀緄繼續著話題,“隻是,畢竟小心為好,見過縣君、亭長,再見過太丘公,看他老人家如何說。”
…什麼意思?荀柔眨眨眼睛。
“諸事勞兄長費心。”荀爽恭敬道。
“兄弟之間,何須客氣,”荀緄道,“今春疫厲,漢水上下尤甚,常青怎麼沒隨你回來?”
荀柔記得,常青是他哥荀棐的字,雖然哥哥娶了嫂嫂,不同他們一起住…但是,有疫病?
“常青娶妻涅陽張氏,已入葉縣為吏。”荀爽道,“疫厲橫行,百姓疾苦,正當他為國效力之時。”
“涅陽張氏…”荀緄皺眉凝思片刻,“我記得何伯求曾評議一個汝南張氏子弟,思精、韻不致高,後當為醫,莫非是那一家?”
“所娶正是仲景之妹,”荀爽點頭,“阿善幼年嘗病,我求醫於張伯祖,仲景從伯祖學醫,懷仁慈之心,天賦卓絕,醫術已高於其師。”
“張氏….仲景,張仲景?!”荀柔一驚。
“要叫兄長,不可無禮。” 荀爽警告的在他額上一拍。
“是。”荀柔連忙低頭。
在小朋友的記憶中,張家阿兄是個瘦高溫和的青年,但每次見他,都不是好事,身體難受,還要喝很苦的藥,故而,雖然這位張家阿兄給他糖吃,還是很難喜歡他。
然而,這個青年居然是醫聖張仲景?他家親戚都這麼牛逼嗎?
“如此說來,這位仲景賢侄欲為良醫?”荀緄探身問道。
荀爽低頭回答,“張氏曆仕郡縣,仲景治《尚書》,治病行醫,仁德傳頌鄉裡,這一二年,即望舉孝廉入仕。”
“如此,朝廷又添一賢臣也。”荀緄撫須,點點頭,“天子日漸長大,聰慧聖明,去歲天子元服,聽聞今年有意更改年號,想來建寧之亂,黨錮之禍,遲早要消弭,天下複將安平。”
黨人?黨錮!
荀柔一拍額頭,難怪他們回家像做賊,漢末這麼重要的事件,他居然忘了。
黨,舊指鄉黨,結黨朋比,攻擊異己,不算是什麼好詞,但在東漢末年,黨人卻擁有特彆的含義,指對當時政局黑暗、宦官專權不滿,而團結在一起的士人群體。
黨錮,則是指將黨人打入黑名單,禁止出仕做官。
東漢末期黨錮一共兩次,發生在桓帝和靈帝時期,兩次黨錮,本身其實有很大不同。
第一次在桓帝時。
東漢末年,小皇帝早夭,皇位頻繁更替,由於小皇帝常常不是太後親子,於是來自太後的外戚勢力,和皇帝支持的宦官勢力之間,一直進行著殘酷激烈的爭鬥。
漢桓帝劉誌,原隻是漢室旁係宗親,9歲被當時外戚梁冀推上皇位,當一個沒有感情的蓋章機器。
劉誌不甘心於此,在宦官幫助下,發動宮廷政變,除掉梁冀及其黨羽。
分封功臣,五個出力最多的宦官一起被封侯,時稱“五侯”。
此後,宦官集團在皇帝縱容寵愛下,日益驕矜、攬權造禍,賣官鬻爵,不按正常程序給家裡的親戚朋友安排官職,中官子弟貪財好權,驕橫肆意,多行非法,欺壓百姓,引起了士人群體的不滿,造成士人和宦官之間的激烈衝突。
士人官員,遇到宦官子弟及阿附者犯法,判刑時就重加一等,甚至越權誅殺,而宦官們由於和皇帝關係親近,則能直接影響皇帝的判斷和命令,從而排除異己。
衝突不斷擴大激烈,物議越來越多,最終醞釀成社會事件。
漢桓帝眼看事態擴展,陷入失控,快刀斬亂麻,一刀切,將相關二百餘士人並作黨人,逮捕魁首,並其餘人終身禁止為官。
其實從整體來看,第一次黨錮的影響不算大,波及範圍不廣,大部分黨人雖然不能做官,但還活得好好的,並在第二次黨錮事件裡活蹦亂跳。
但第二次,情形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