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生長於優渥的環境中的青年,嚴密的保護和嚴格的教育,讓青年成長得溫和、敦厚、單純、善良,討人喜歡。
但這樣胖白兔一樣的姐夫,能在將要來臨的亂世中,保護姐姐嗎?
環佩叮咚,大紅嫁衣,嚴妝打扮的荀采,跟隨伯母鐘氏,在族中姐妹的陪伴下,步履翩躚,緩緩入堂。
盛裝麗服的阿姊,膚色雪白,紅唇鮮麗,美得濃豔,如桃李春華,朝霞燦爛,灼人眼眸。讓人忍不住的遐想,如此肅穆卻已如此美麗,如果笑起來,會是如何顛倒眾生,傾國傾城。
荀柔發現,在荀采出現瞬間,陰瑜無法控製的以目光追隨著她。
一時間,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阿姊高興,他必須承認,這會兒,他有點酸。
未來夫君熱烈的目光,讓荀采微微低頭,原本端莊肅然的神態,忍不住一絲露出少女的嬌羞,觸席的手臂微微顫抖,卻還維持住肅穆莊重,在讚者的頌聲中俯身跪拜。
荀爽坐於正席,注視著女兒俯身拜下,複起,再拜,緩緩開口。
“明當許嫁,配適君子,竭節從理,事如依恃。昏定晨省,和顏悅色,正身潔行,以為順婦。”[1]
銅爵中的酒液被舉起,在杯中晃了晃,又歸於平穩下來。
忍住了要出口的歎息,所有心意化為祝福,“百葉之祉,婚姻九族,女子於歸,雲胡不喜。宜爾室家,琴瑟相諧。祥葉螽麟,昌於厥後。”
“唯。”荀采再拜。
從今往後,她就要離開父親、兄弟、族親,去往全然陌生的新地,去過全然陌生的生活。
她是明白父親苦心的。
當年,他們見過太多慷慨激昂、才華橫溢的士人學子,但這些士人們,在建寧元年的九月,用鮮血染紅了洛陽城。
他們雖然逃出來,卻在很長一段時日裡,仍然不時聽到許多消息,親友或下獄或死去,母親在整日緊張惶恐中生下小弟,不久去世。
再之後,父親變了很多。
荀采垂下眼眸,跟隨未來的丈夫走下堂、跨出大門,來到陰家的馬車前
“...請小心。”
青年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荀采抬眸望去,對方局促的衝她微笑,伸出手臂讓她憑扶,目光真誠中透著緊張。
她彆開眼眸,或許,她對未來,可以有更多一點的期待?
女子隨夫婿離開,父親隻能在堂上遠望,不可相送,好在對其餘的人,並沒有這樣的要求。
荀柔隨著堂兄們來到門口,圍觀了最後的駕車儀式。
陰瑜在仆從的協助下,執綏親自為荀采駕車,車輪行過三匝(輪子轉過三圈),再下車來,改乘另一輛。
陰家的馬車安靜的來,又安靜的離去,沒有熱鬨喧嚷,隻有肅穆莊重。
短短兩刻鐘,陌生的男子,帶走了姐姐,從此與他相隔百裡,再難相見。
荀柔追出兩步,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若有所失,想要再對姐姐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不久前學過的詩篇,驀然湧上心頭——
“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於飛,頡之頏之。之子於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
燕燕於飛,下上其音。之子於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仲氏任隻,其心塞淵。終溫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族中眾兄漸漸加入,這一日《邶風.燕燕》在高陽裡上空飄起,遠送族中遠嫁的姑娘。
荀柔突然在這一刻,感到這首古詩的真意。
那些句子,好像原本就刻在心裡,刻在血脈裡,刻在靈魂中,像澄清了湖水,清晰的、純粹的顯露出最簡單的、直白的、真實的情緒。
我們不說舍不得。
我們說——親愛的姐妹,願你如燕燕高飛。
你的身姿翩躚飛翔,你的聲音悠揚低昂。
我遠送到原野,送到路的儘頭,送到南方,終於再也望不見你的模樣。
回憶你的情意深重,回憶你的賢淑溫良,過去先人對你惦念記掛,我也對你永遠不忘。
【季漢年間,汝潁之間,女子出嫁,其兄弟歌《詩》相送。或曰自荀氏始,熹平間,荀柔之姊荀采歸陰氏,時柔年三歲,歌《燕燕》相送,其音切切,去隨三裡,聞者無不掩泣歎息,時人競相模仿,遂成鄉俗。——《東漢春秋.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