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荀諶正專心致誌敲著節拍,他桌上的那盞,離荀柔隻有一伸手的距離。
荀柔探過去,將盞挪到身旁,小心的四周觀望了一圈。
這一盞同荀彧給他的沒什麼不同,他嗅了嗅,沒聞出什麼味道來,又看了一眼旁邊專心喝彩的堂兄。
他就嘗一點,嗯,這個甜度要淡一點...再嘗,好像要香一點...再...沒...沒有了?
荀柔雙手捧著耳杯,仰九十度,盞裡已經倒得不剩一滴。
“君、幸、食。”盞底原來是這三個字。
把杯盞倒回來放回桌上,他晃晃暈乎乎的腦袋,覺得眼眶、臉頰和額頭都微微發燙,有種虛飄的感覺,頭腦中仿佛生出雲霧繚繞,翩翩然。
...糟...糟糕了...曾經有過的經驗,讓他明白是怎麼回事。
這個...是不是度數高一點...
就算是心底生起的不妙,此時他卻像被莫名的托著,輕飄飄的,想要認真思考,認真應對,都沒辦法鄭重起來。
雙手捧住發燙的臉,荀柔很想嚴肅認真的反省,但就是沒有辦法集中注意。
堂兄荀衍的劍,陡然千變萬化,無數幻影,如漫天暴雨梨花,已然變成特效加持的武林高手,傾身彈瑟的小哥荀彧,則蒹葭蒼蒼,在水一方,朦朧的伊人。
劍勢一收,曲聲一住,滿堂喝彩,顯然表演完了。
接下來...接下來,該到我了...荀柔模糊的想著。
“阿善?”
在荀諶詫異的呼喚中,雙手撐著食案站起來,腳步有些不穩當的走向堂中。
“燕燕於飛,參差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
“棠棣之華,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隱公十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夏,公會鄭伯於時來...”
還有什麼?
——秉忠貞之誌,守謙退之行,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
還有什麼?
還有枯木敗草,馬蹄踏破,烽火連城,天下大亂,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夢耶?真耶?
白色星星閃爍,一顆、兩顆,然後白光一片。
荀柔眨眨眼睛,發現天光已亮,又是一個美好的早晨,尤其是一睜開眼睛,就看見溫柔好看的荀彧小哥哥,在晨光之中,仿佛加了十二倍的濾鏡一樣漂亮得簡直發光。
這個早晨的美滿程度,可以再加二十分。
“頭疼嗎?”荀彧小哥哥真是人美心善,好關心他。
荀柔抱著腦袋搖搖,隻是覺得今天的世界有點朦朧,好像真的開了濾鏡...怎麼回事?他的床怎麼可能這麼乾淨,還香香的?
“頭暈?”
“這...是阿兄你的床?”他昨天晚上睡了荀彧小哥的床?啊啊啊,這麼重要的事,他居然一點印象都沒有?
“阿弟昨日後來睡過去了,”荀彧委婉道,“於是就留宿家中。”
荀柔記憶慢慢回籠...
文王...棠棣...關雎...隱公十一年......
為什麼大家都笑得這麼開心?連二伯父,親爹,還有荀彧小哥居然都在笑?還有人鼓掌?!
十六兄居然還說什麼再來一首?
他自己當時驕傲個什麼勁?後來...後來還說什麼了?沒有,他好像拉著荀彧的袖子哭來著...為啥哭得那麼傷心?
是阿善!昨天一定是原本的小朋友回來了,不是他!
...屁嘞,就是他自己犯傻...居然還想推鍋給小朋友,他太無恥了!
啊啊啊——
荀柔撲在被子一陣翻騰,十分不想麵對現實。
“我昨天...是不是像傻瓜?”
“沒噗——”荀彧一時沒忍住笑出聲。
對上露出真情實感絕望的小堂弟,他連忙找回作兄長的友悌,擺正態度安慰道,“沒有,沒有,大家都很高興,覺得阿善念會很多詩,很了不起。”
荀柔抬頭:你以為我沒看見你笑了嗎...
孺子睜著清澈烏溜的眼睛,頭發散亂,殷紅嘴嘟起,像偶然落在庭院中的稚鳥,有種天然的可愛。
荀彧微微一笑,伸手幫他解開纏繞的發繩,拿了梳子,輕輕的幫他梳順頭發,“阿善天真可愛,大家都很喜歡,絕不是取笑你的,不要傷心啦。”
...好吧,就當他信了。
被順毛的荀柔,如此催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