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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吹暖,萬物複蘇,草木萌芽,一場雨,一晚上,很快蔚然成氣候。荀爽以為春草這般自由生長頗有野趣,故任其肆意發展,霸占前庭後院。
一隻毛團一樣的小灰兔子,無憂無慮的在院子裡蹦躂著覓食,三瓣嘴嚼動起來,十分得勁。
這是一位族兄送給荀柔的生辰禮物。
他生辰是驚蟄。這時候小孩不興過生日,但親友之間,有時也會送點小禮物表示心意。族兄在野外獵得一窩兔子,正巧到了他的生日,於是就將最小的一隻送給他玩。
荀柔一邊看著兔子,一邊拿樹枝在地麵鬼畫。
此時算虛歲,所以生日之後,他就是五歲的小朋友,親爹捏了捏他白嫩的小手表示,長大了可以宰、呸,可以開學。
按說,這樣國家級學霸來教他一個幼兒園年紀的小朋友,他應該倍感榮幸,然而漢代啟蒙教科書,真的實在令人發指。
這時候,已經有不少先聖寫識字啟蒙讀本,其中最為著名的《倉頡篇》,乃秦丞相李斯所作,也是荀家啟蒙教材,至於內容…放一段給大家感受一下——
“顫觭贏骫奊左右慠悍驕倨誅罰貲耐...”
好了,這還隻是普通版,他還要學篆書版本。
總之,李斯丞相肯定忘記他自己小時候,筆都握不住還要畫畫的苦逼了。
聽說另一套蒙學讀物《急就章》要簡單得多,屬於大眾教材,但誰讓他爹看不上?其實來點“上大人孔乙己”他也不在意的嘛。
彆說在竹簡上寫小字,就是給他現在這樣大的院子,他也沒法把這些字給畫清楚...等等,他剛才寫的啥?
“小郎君要練字,不如用石板?”田伯和藹的看著他問道。
荀柔在二伯父家見過三個堂兄用石板練字。
竹簡製作複雜成本高,日常消耗不起,伯父家用的就是打磨平整的石板,毛筆蘸清水寫字。
“家裡也有嗎?”
“郎君當年習字的石板還在,”田伯笑道很樸實,“近來閒得無事,我就把它翻出來,打磨了一下,還能用,我給小郎君拿來?”
“多謝田伯。”荀柔連忙拱手道謝。
田家是這時代所謂的世仆,田伯當年就是他父親的書童,能寫能算、能禦車的高級人才,現在、負責管家兼職看門,田嫂負責內院,田家長子田孟如今正跟隨他兄長,田仲則除了給他爹當書童,還負責照看他,兩家的關係已遠不是雇傭主仆這樣簡單。
“不必,不必。”田伯擺擺手,“隻是小郎君在此一個人,切不可出門,萬不可自己開門出去。”
為表示鄭重,最後一句重複兩遍。
“我知道的。”荀柔乖巧的點頭,目送田伯離開。
他當然知道。
今年新年伊始,關中河東地區又有大疫,雖隔了伏牛山與嵩山山脈,不曾在豫州境內肆虐,但潁川郡中,也出現時疫。
得病之人,多是高燒,寒戰、上吐下瀉、便血,聽上去很像瘧疾。
近來聽說縣中,也死了人,這種時候,孩子是最讓人擔憂的,大人身體好,抗一抗或許還能抗過去,小兒卻更易夭折,故而各家都將孩子看管起來,不讓出門。
裡中近來讀書聲漸稀,也是因為到荀家來念書的學童,不再來上學的緣故。
大兄家的小阿賢,也得了病。
昨天他和二伯家的三個堂兄一起去看他,小朋友蜷在榻上小小一團,本來就瘦小,如今更像小蘿卜頭了,臉燒得通紅,嘴唇卻蒼白,乾得起皮,但是因為肚子痛,連水都不想喝,耷著眼皮,十分沒精神。
往日見麵,言笑晏晏、溫柔和藹的嫂嫂憔悴許多,荀悅大兄也愁眉不展,但也都不讓他們多呆,隻看過一眼,就讓他們快快歸家,大概也是怕他們被傳染。
荀柔想起,小朋友居然還記得他,迷迷糊糊、委委屈屈的拉著他,喚阿叔、肚痛,心裡也十分難受。
他請父親寫信給張仲景,想請他幫忙,但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生命脆弱而艱難,縱使他擁有兩千年的知識儲備,卻對此完全沒有辦法,等等——
荀柔望向正在覓食的兔子。
擁有大花園的兔子,學會了挑食的毛病,一尺高的一根野草,被一口啃斷伏倒,但似乎因為味道不好,被兔子啃了兩口,就棄於身後。
那根野草,中間一支青綠主乾,分出無數細枝,細枝又分小枝,枝上葉片細碎,像綠色的滿天星。
在鄉間長大的他,自然認得這種植物。
荀柔猛然站起來。
他竟然忘了。
他怎能忘了。
一千八百年後,如果,你在種花家,做民意調查,問種花家傳統醫學最廣為人知的一種——“青蒿素”,大概會是個點讚超級多的答案。
黃花蒿學名青蒿,雖然和其他青色的“蒿”傻傻不分,但卻是提煉抗瘧聖藥青蒿素的植物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