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周挽忽然停頓了下,心臟用力一跳。
陰影。
她從來沒想過陸西驍為什麼會有恐高症。
他明明什麼都不怕,為什麼偏偏會怕高,為什麼會不管不顧衝上樓救人,又為什麼會渾身發冷臉色蒼白,動都不能動。
無意中,她好像又窺見了陸西驍的秘密。
周挽回頭看了眼。
天台上已經聚集了很多人,樓底吵吵嚷嚷,消防員已經趕到,喊聲哭聲交織成一片。
陸西驍就站在那,沒什麼表情,眉心還微皺。
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注意到角落的他,也沒有人知道他才是最先趕到這裡的。
周挽心頭蔓延開一種難言的澀意。
她回過頭,重新看向薛析,細細觀察她表情:“你知道有些陰影是不可能消除的,回來吧,薛析,一切都可以重頭來過。”
世界很大,未來也很遠。
薛析紅眼定定地看著周挽。
忽然,她蹲下身,站在那狹窄的樓頂邊緣,痛哭起來。
周挽走到她身旁,彎下身,終於攥住了她冰冷的手。
她媽媽和老師們在這一刻齊齊衝上前,將她從欄杆那頭抱回來。
周挽被人群擠到一邊,樓底下響起大家的歡呼聲,樓頂的風那麼大,陽光那麼刺眼,讓一切都蒙上一層不那麼真實的光影。
周挽回頭看向陸西驍,緩緩朝他走去。
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陸西驍。”周挽去牽他的手,看著他的額頭的汗,輕聲問,“你沒事吧?”
他開口聲音很啞,像精疲力儘:“嗯。”
周挽扶著他下樓,走下兩層樓後他臉色才終於緩和了些。
“陸西驍。”
周挽腦袋裡有點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他,“她沒有跳。”
“嗯。”
“是我們一起救了她。”周挽輕聲。
陸西驍側頭,對上她眼睛,清澈見底,平靜又柔和,像是一汪無瀾的湖水。
他沉默地看了周挽一會兒,然後移開視線,淡聲:“走了。”
周挽一頓,看著他離開的背影。
少年身量挺拔,脊骨筆直,又回到了那堅不可摧的樣子,絲毫不見剛才在樓頂時的脆弱和慌亂。
*
學校裡發生這樣的事必然是轟動的。
全校老師開會後紛紛告知學生們不要將這件事傳到學校外,降低事件影響度,而周挽則被點名表揚。
其實如果不是看到陸西驍跑上樓,周挽或許也沒那麼快反應過來,何況最先趕到那裡的是陸西驍。
周挽本想告訴老師,跟她一起上去救人的還有陸西驍。
可又擔心學校裡有些人會聯係到他母親的事,陸西驍大概也不想在這樣的事件中多摻和,所以最後周挽什麼都沒說。
那件事情的最後,聽說薛析的媽媽哭著抱住女兒,不停地跟她道歉,也終於重視起女兒的心理問題,決定暫時辦理休學看病。
薛析整理好書包,跟著媽媽離開學校前來找了一趟周挽,跟她道謝。
“不用謝我。”周挽朝她輕輕笑了笑,“好好治病,下次見。”
“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薛析說,“等看完病,也許我會辦理轉學,換個環境重新生活。”
周挽點頭表示讚同,但又停頓了下,問:“那你男朋友……”
“我剛才和他聊過了,我們都決定先分開。”薛析聳了聳肩,笑,“他出生在一個很幸福的家庭裡,性格陽光溫暖,這或許也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但其實我和他並不適合,而且這件事鬨得太難堪了,我不想這樣繼續,如果還有以後也希望是我治好了病,在一個很輕鬆的狀態下重逢。”
或許讓薛析鑽進死胡同的從來不是戀愛被阻,而是數不清的稻草都壓在她身上,今天隻不過是壓斷脊梁骨的那最後一根。
周挽目送她離開,走出校門。
陽光依舊明晃晃的。
她漫無目的地想,如果有一天自己到了她的地步,最後一根稻草會是什麼?
……
一整個下午,周挽都沒有再見到陸西驍。
經過七班門口時,她悄悄看向那個座位,沒有人。
他又走了。
也不知他還記不記得約定一起吃晚飯。
五點鐘,放學鈴響,眾人裝著滿滿的作業和八卦談資放學回家。
而周挽則和薑彥一起繼續接下來一小時的物理競賽培訓。
學校專門請來的競賽老師也聽說了今天學校發生的事,問周挽怎麼回事,周挽一一說了。
老師問:“我聽你們物理老師說,那女孩子還是你勸下來的啊?”
“嗯。”
“幸好幸好,不然這麼年輕的生命,太可惜了。”
一旁薑彥打斷這個話題:“張老師,這道題怎麼做?”
“哪題?”張老師靠過去,“我看看。”
自從周挽辭去遊戲廳的工作,每天更多的時間投入到學習中,競賽成績便有了明顯的提升,昨天那張卷子比薑彥還高了8分。
於是薑彥也更刻苦努力的學習,除了吃飯和上廁所,都坐在座位上埋頭刷題,就連今天學校發生了這樣大的事,也絲毫沒有影響到他。
一小時結束,薑彥還要留校做會兒題,周挽先離開。
晚上六點的學校很安靜,有高三部的學生正在上晚自習。
周挽低著頭往前走,出校門,又走了幾步,眼前餘光裡出現了一雙鞋。
她腳步一頓,抬頭。
陸西驍懶散地靠在樹乾上,嘴裡叼了支煙,聽到聲音抬眼,眼皮壓出一條鋒利狹窄的褶皺。
見到周挽,他站直了些,拿下煙,淡聲問:“吃什麼。”
周挽走到他跟前:“都可以。”
“烤肉?”
周挽點頭:“好。”
*
學校旁邊剛新開了家韓式烤肉。
陸西驍懶得點菜,直接點了份雙人套餐,又另加了兩道招牌,菜很快就上了,堆滿一旁的推車。
服務員問需要幫忙烤嗎,周挽不想麻煩彆人,跟人道謝拒絕後自己烤。
她很少吃烤肉,但和同學去的時候都是她負責烤肉,還算熟練。
陸西驍就坐在對麵看著她烤,時不時喝口冰水。
小姑娘臉被熱得紅撲撲,眼睫垂著,他才發現周挽眼睫毛很長,在頭頂燈光下落下一片濃密的陰影。
過了會兒,陸西驍開口:“行了,先吃。”
“你先吃。”周挽用烤肉夾夾到他碗裡,“我把這個烤完。”
陸西驍嘖了聲,奪過她手裡的夾子。
“你會嗎?”周挽問。
“昂。”他把盤上烤完的肉都放到周挽碗裡。
後麵大多都是陸西驍在烤,周挽在吃,沒一會兒,她便說飽了。
陸西驍抬眼:“真飽了?”
“嗯。”
“那走。”
還剩很多肉片沒烤,扔了可惜,趁陸西驍去付錢,周挽去拿了打包盒帶走。
走出烤肉店,周挽將打包盒遞給他:“這個你放冰箱裡吧,天冷了,可以自己煮火鍋吃,不過也要儘快吃掉。”
陸西驍沒接,側眼掃她,輕笑了聲:“沒鍋。”
“你家廚房裡有,用電磁爐就可以。”周挽之前看到過。
陸西驍挑眉,還是沒伸手,嘴角微提,卻沒笑意,更像是自嘲。
周挽頓了頓,說:“等到周末,我可以去你家一起吃。”
“哦。”陸西驍接了打包盒,又抬下巴示意對麵的便利店,“買瓶水。”
他走進便利店,輕車熟路地從貨架裡拿下兩瓶礦泉水,結賬。
周挽沒進去,在便利店門口等他,他出來時周挽正坐在一旁的小秋千上,輕輕晃動著。
她微仰著頭,兩手抓著秋千繩,腳尖離地,側臉白皙又柔和。
陸西驍在旁看了她會兒,喉結輕輕滑動。
“周挽。”
她起身,回到他身邊:“走了嗎?”
陸西驍擰開其中一瓶水,遞給她,周挽道謝,喝了口,粉唇粘上水珠,向被水暈染開的水粉畫。
陸西驍移開視線,皺了下眉,又重新看向她。
過了會兒,他淡聲:“怎麼不問我?”
“問什麼?”
“今天的事。”
沒想到他會主動提起,周挽停頓了下,看著他眼睛:“你恐高的事嗎?”
陸西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表情淡漠,看不出到底是什麼情緒。
周挽就這麼靜靜仰頭看著他,視線平靜又堅定。
半晌,陸西驍忽然側頭笑了。
他笑聲低啞磁沉,悶悶的,帶著鼻音,像是從胸腔震出來的。
“知道太多的人可會被滅口。”他笑說。
周挽確實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她話不多,兩人在一起時多是沉默,各做各的事,交流實在算不上不多,但周挽卻是最懂他的那個,大多時候他什麼都沒說,她便都懂了。
中午時,她對薛析說如果就這麼跳下去,她男朋友會留下一輩子都無法磨滅的陰影。
說完這句,她回頭看向陸西驍,神色微怔,帶著點不可置信和恍然大悟。
那一刻,陸西驍便明白,她知道了自己為什麼會有恐高症。
那種感覺很奇妙。
他不喜歡被人扒開傷口,但周挽並不會,她隻是看到了傷痂而已。
昏暗的路燈交疊,陰影和光亮交織,隨著天空飄動的雲而緩緩移動,逐漸重合,將兩人影子的邊緣都模糊虛化,難分你我。
陸西驍抽出一支煙,低頭,一手擋風,點燃。
他兩頰微陷,深吸了口,又呼出,淡聲:“我媽跳樓自殺後,我才開始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