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叫你生不如死-癢癢癢……(2 / 2)

攻玉 凝隴 13075 字 8個月前

記得姨父曾慨歎,姐弟兩個換一換就好了,女兒性情簡靜,但骨子裡極有主見,兒子這副黏糊軟糯的性子,也不知何時能支撐門戶。

姨母卻說:“誰家的小郎君生來就擎天架海的?往後大了跟你出去多曆練曆練就好了。”

前世表姐遇害後,姨母也一頭病倒,滕玉意和杜紹棠每日衣不解帶在廊下熬湯煎藥。

滕玉意因為要調查殺害表姐的凶手,背地裡奔波不休,杜紹棠卻不同,失去了母親和姐姐庇護的他,好比失去了枝乾的藤蔓,萬事拿不定主意,唯知以淚洗麵。

前塵影事亂紛紛從眼前掠過,滕玉意思緒萬千,她前世不喜這個怯懦的表弟,今晚見了杜紹棠,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卻是他年幼時在後追逐的小小身影。

杜紹棠不知滕玉意為何發怔,許久未見了,剛碰麵又讓玉表姐看見他哭鼻子的樣子,他怪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淚輕喚道:“玉表姐。”

滕玉意把手絹遞給杜紹棠:“喏,擦一擦。阿姐沒事,這下可以放心了。”

杜紹棠臉一紅:“我沒哭。”

滕玉意在自己臉頰上輕輕刮了刮,杜紹棠破涕而笑,杜裕知斥道:“你瞧瞧你,哪有半點須眉之氣!你阿姐受不得風,你擠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下去開路。”

杜紹棠老老實實下了車,杜夫人隔窗殷殷叮囑:“夜深了,路不好走,騎慢些不打緊,當心彆摔著了。”

杜紹棠悶悶道:“兒子曉得了。”

杜裕知又問了幾句淳安郡王和成王世子的事,捋須片刻道:“備份厚禮,擇日登門道個謝也就是了。郡王府車馬盈門,未必肯接我們的帖子,要是郡王殿下不肯見,我們也不必為了報恩一再上門。”

滕玉意就猜到姨父會這樣說,姨父這個人迂腐死板,最不屑與天潢貴胄往來。

其實真要細說起來,杜家百年前也是望族,直到姨父祖父一代,杜家才慢慢衰敗下來。

姨父雖說繼承了祖業,但家中境況早已不比往昔,好在他幼有才名,一手詩文冠絕長安。十九歲就中了進士,不久又因考中製舉得授校書郎。

恰逢太原王氏旁係的一支要替兩個女兒擇婿,王公因賞識杜裕知的才情,便將長女嫁給了杜裕知。

當時長安無不稱羨,年紀輕輕就入了仕,娶的又是名門之女,日後杜裕知必定前途無量,誰知姨父性情驕狂,很快就把上司同僚得罪了個遍,不久又被人尋了錯處,遠遠貶謫到嶽州。

一晃二十年過去,姨父的官越做越小,去年好不容易才調回長安,又因不受吏部長官的待見,隻得了個國子監的閒職。

杜夫人知道丈夫的老毛病,耐心勸道:“老爺此言差矣,我們既無所圖,何妨再坦蕩些,到時候我們自管遞我們的帖子,若是郡王殿下不見,大不了等妹夫回了長安,再同妹夫一道登門。”

杜裕知端坐不語,滕玉意原以為他老人家又要發表一通高論,但或許杜裕知也知道淳安郡王是出了名的謙恭下士,末了隻道:

“明日我就寫帖子令人送到淳安郡王府,淳安郡王府中並無內眷,你就不必去了,我帶著紹棠去吧。”

“如此甚妥。”

杜裕知想了想,露出些許忌憚之色:“至於那個成王世子,我們還是少招惹為妙,改日去青雲觀多奉些香火,謝過他師公清虛子道長即是。”

杜夫人哭笑不得:“全聽老爺安排。”

杜裕知又對滕玉意說:“出了這樣的事,你阿爺想必掛念得很,明早起來給你阿爺去信報個平安,莫又托辭不寫!”

滕玉意眼下沒心情與他老人家拌嘴,耷拉著眼皮做出乖順模樣:“兒知道了。”

今晚不宵禁,回城這一路,到處未設關隘,但畢竟路途遠,等一行人回到杜府所在的親仁坊,早已過了醜時。

下車後,滕玉意喚了婢女綺雲到跟前:“我今晚在姨母家住,你帶幾個人去滕府替我取些常用的物件,記得彆漏了我的小布偶。”

綺雲偷笑,那是夫人生前親自給小娘子縫製的布偶,娘子五歲起就每晚抱著這布偶睡覺,若是布偶不在身邊,小娘子必然睡不踏實。

她忙道:“婢子記著呢。”

滕玉意又說:“另外傳話給大管事程伯:挑幾個身手出眾的護衛,一撥穿穿常服,另幾個扮成西市的販夫走卒,安排好了儘快過來回話。”

綺雲一肚子疑問,應聲下去。

到了後院,杜夫人一頭照料杜庭蘭,一頭忙著安置滕玉意的茵褥:“你姐姐知道你要來,頭幾日都打點好了,寢具都是現成的,這幾件是你姐姐新裁的衣裳,你梳洗了換這個就是。”

滕玉意湊近看杜庭蘭,表姐氣色已經恢複如常,手腳也漸暖。

“後半夜就由我陪著姐姐吧。”

“這半月你一直未曾好好歇息,今晚又受一番驚嚇,如何熬得住,你自管去安歇,一切有姨母。”

滕玉意隻得先去梳洗,浴槲裡已倒上熱水了,她卻不急著沐浴,而是站在浴槲邊用帕子輕輕擦拭翡翠小劍。

碧螺捧著巾櫛近前:“把這寶貝交給奴婢捧著吧,省得磕了碰了的。”

“碧螺,還記得這劍是怎麼來的嗎?”

“娘子怎麼又問這個了?”碧螺小心翼翼用巾帕包住翡翠劍,“半月前我們從揚州來長安,娘子因為染了風寒總在艙裡待著,那日歇晌時,娘子說待悶了,看岸上佛寺裡的梅花開得好,就說要到寺裡賞花散心。下船的時候船身突然晃動,娘子不慎落水,救起來後娘子手中就多了這柄小劍。說起來,那日岸上的佛寺梅花出現得古怪,小娘子落水落得古怪,這柄劍更是來得古怪。”

譬如水下麵到處是堅石,這劍隨波逐流,為何絲毫無損?河底下那樣廣,這劍怎麼就漂到了娘子的手裡?

“程伯和端福都認為此劍不祥,極力主張將此劍扔回水中,但娘子哪怕高燒不醒,也死活不肯撒手,後來端福都打算去請廟裡的和尚來作法了,誰知娘子晚上就醒了,連先前的風寒也好了。”

滕玉意在手裡顛來倒去地觀摩小劍,許是剛醒來的緣故,有些事她記得很清楚,有些事她卻忘得一乾二淨,比如這劍是如何到了自己手中,她就毫無頭緒。

她扭頭問碧螺:“你可記得岸上那座佛寺叫什麼名字?”

碧螺搖了搖頭,她隻記得當時滿船的人都忙著照顧娘子,娘子好不容易醒了,又一個勁催促船夫趕路,二十日的水程,才半個月就趕到了。

“娘子若是想知道,待奴婢明日問問程伯。”

正當這時,外頭有人道:“綺雲回來了。”

綺雲進來後回說:“程伯依照娘子的吩咐安排好了,現在外頭候著,程伯說:老奴不敢妄自揣測,但看這番安排,娘子似乎要跟人,就不知那人是誰。”

滕玉意緩緩下到浴槲中,如果端福未受傷,哪用得著這麼麻煩,單派他一個足矣。

她漫不經心舀了舀水:“跟著段寧遠,他常年習武,身手十分了得,有人追蹤他的話,他定會有所察覺,扮作胡人跟一撥,故意讓他知曉。另一撥暗中跟著,切莫露了行藏。隻要段寧遠和他的隨侍去了京兆府,立刻過來回話。”

綺雲和碧螺心裡掀起了巨浪,娘子像隻藏著利爪的小老虎,隻要有人冒犯到跟前,不聲不響就能咬下對方一口肉來,段小將軍薄情寡義,估計早在娘子心裡判了“死罪”。

事關兩家退親,兩人深知不可輕怠,忙道:“是,奴婢這就去轉告程伯。”

***

次日早晨,絕聖天不亮就起來了,借著曙色的掩護,到藥房裡捉了幾隻【叫你生不如死-癢癢癢開花】蟲,又把藥籠揭開,偷拿了兩包藥粉藏在懷裡。

頭一回做這等偷雞摸狗的事,他難免有些緊張,出來後遮遮掩掩往經堂趕,唯恐被人撞見。

好在時辰尚早,觀裡一個人影都無,絕聖慢慢挺起了胸膛,有什麼好怕的嘛,師兄這會兒又不在觀裡。

昨晚他們回到青雲觀後,師兄立即點了兩個老道士幫著起壇,但安國公夫人中妖毒太久,魂魄早已散了,哪怕師兄千方百計幫安國公夫人清理妖毒,也沒法把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引回體內。

碰巧聖人派人來詢問師兄的傷勢,師兄便用金定術吊著安國公夫人腔子裡的一口氣,自行到宮裡找聖人去了。

估計看這樣子,師兄也沒把握能救活安國公夫人,才連夜回宮向聖人打聽師公的下落。所以急欲回宮向聖人打聽師公的下落,師公外出雲遊已達半年之久,除了聖人沒人知道師公在何處。師兄這一去,至少要一兩個時辰才能回來。

話說回來,青雲觀正經的徒孫隻有他們三個,剩下全是些雜派的道士和修士,這些人又貧又病又老,活不下去了才來青雲觀投奔。

師公麵上吝嗇,心腸卻很柔軟,隻要確定對方不是作奸犯科之徒,基本都會收留。多年下來,青雲觀足有上百號人了。

這些人住下之後也幫著打打雜、做做法事,但因年老體弱,平日裡幾乎以頤養天年為主。

師公他老人家對此表示默許,師兄也從不說什麼。

絕聖到了經堂門口,抬頭就看見院中的井口上方懸著四根七彩絲線。

他嚇了一跳,隻見每根絲線下方各對著一隻瓷碗,左邊兩隻碗裡放著蓍草,右邊兩隻則放著龜殼,這是請魂前的例行問卦。

難不成師兄回來了?他驚訝地跑到井前,龜殼已有卦象,坤卦中的【初六】,這卦有陰氣初生之象,乃是實打實的凶卦。

忽聽堂裡有人說話,絕聖趕忙上了台階往裡瞧,裡頭好些人,除了昨晚就在此處守著妻子的安國公,還有一位龐眉皓發的老者,正是宮裡尚藥局的餘奉禦,沒想到師兄回宮一趟,居然把餘奉禦也請來了。

餘奉禦端坐在榻前,一手捋須,另一手虛握著安國公的手腕,似在號脈。

“餘奉禦,程公如何了?”

說話這人是淳安郡王,他年約二十一二歲,生得長眉鳳目,姿貌極其端雅。

絕聖肅容在門口給淳安郡王揖首,淳安郡王見是觀裡的小道士,便招手令他進來。

餘奉禦道:“腿傷倒無甚大礙,莫再牽動就是了,隻是氣血虛浮,隱有侵襲肝脈之勢,若不及時疏散,遲早會大傷七情,我先開一劑方子,請國公爺儘早服下。”

安國公臥在榻上,表情既陰鬱又焦躁。

淳安郡王淡笑道:“你莫要瞪我,承佑給你點的穴,他那些法子刁鑽古怪,我也解不了。“

安國公仍舊瞪著淳安郡王,因為太想動彈,麵孔都憋得紫脹了。

淳安郡王奈歎道:“你是說承佑不該偷襲你?這法子的確不地道,但不這樣做,豈能製住你?本就腿上有傷,又陪在尊夫人身邊一夜了,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安國公微顫著閉上眼睛。

這時旁側的門打開,藺承佑領著兩名大道士從裡頭出來了,他身上那件沾了血的錦袍不見了,換了一件碧水天青色的圓領襴衫。

頭上未束冠,烏黑的發髻裡隻斜插著一支白玉簪。

“師兄。“絕聖剛偷了蟲子有些心虛,踮手踮腳走過去。

藺承佑打了個嗬欠,徑自出門下台階,到了外頭,負手繞井走了一圈,隨後蹲下身子,細細端詳什麼。

棄智望見絕聖,猛一拍手:“絕聖你跑到哪裡去啦?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你。”

絕聖臉一紅,結結巴巴道:“我、我、我壞肚子了,方才上溷室(注)了。”

說畢偷偷看外頭的師兄,估摸著師兄沒工夫起疑心,悄悄放下心來。

藺承佑看了一晌,衝絕聖棄智招手:“你們兩個出來乾點活。”

二人跑出去,藺承佑將一包東西扔到絕聖懷裡:“在院子裡頭撒上止追粉。”

說罷邁步上了台階,回到經堂裡。

絕聖和棄智分頭行事,看來即便問到了 “凶卦”,師兄仍打定主意要給安國公夫人引魂了。

止追粉無色無味,人踩上去不著痕跡,但隻要魂魄路過此處,必然便會留下赤金色的腳印。

兩人一邊細細地撒,一邊慢慢退回到經堂裡,裡頭藺承佑已經解開安國公的穴道,笑著對安國公道:“您彆先忙著瞪我,您用這個到裡頭量一量尊夫人的腳。”

安國公憋了許久,隻覺得肺腔子的氣四處亂竄,眼看藺承佑遞過來一根紅繩,忙問:“量腳?這又是為何?“

藺承佑一本正經道:“尊夫人的妖毒有法子慢慢清,但魂魄離體太久了,引回來絕非易事。方才我連問了幾卦,不幸都是凶卦,是以今晚雖會布陣引魂,但我沒把握引來的一定是尊夫人的魂魄。”

安國公聽得臉色發灰。

“所以我們得事先知道尊夫人雙足的尺寸,外頭已撒上了止追粉,魂魄來了,腳印會清晰顯露出來,若是大小跟夫人的腳對不上,說明引來的不是尊夫人,到那時候,該趕的趕,該驅的驅,省得後患無窮。”

安國公聽得再明白不過,猛地點點頭,一杵拐杖站起:“老夫這就進去,世子,你方才說內子或許還有救,隻是需要一個道術高深之人與世子合陣,不知現在可找到那人了?

藺承佑道:“人倒是現成的,如果那人能在亥時前趕到觀裡,或可一試,但能不能救回尊夫人,我也說不準。”

安國公聽得摧心剖肝,重重歎息一聲,一瘸一拐進了內室。

絕聖和棄智暗自揣測師兄說的那人是誰。

師公的道法自然是無人能出其右,然後就是成王妃,也就是師兄的阿娘。可是成王妃跟成王出外遊曆,聽說目下正在蜀中盤桓,自然不可能在長安。

至於師公,師兄剛進宮問到師公的下落,就算立刻用飛奴送信,少說也得好幾天才能往回趕,因此也不大可能會是師公。

淳安郡王奇道:“難不成是清虛子道長要回來了?“

藺承佑摸著下巴,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就在這時候,雲會堂裡的罄聲響了。

絕聖趁機道:“師兄,我們去做晨課了,師兄昨晚說讓我和棄智去看看滕府那幾個傷者。待會我們做完晨課,就直接去滕府了。”

藺承佑顯然有話要跟淳安郡王和餘奉禦商量,聞言隨意擺了擺手。

絕聖怕被師兄看出自己袖籠中藏著蟲子,忙拉了拉棄智的袖子,不動聲色往外頭走。

兩人剛邁過門檻,忽然聽到背後藺承佑道:“慢著。”

絕聖非但不停,腳下反而更快了,藺承佑臉上浮起笑容,右手打了個響指。

絕聖試著邁腿,卻發現怎麼也邁不動了,低頭一看,才發現芒鞋邊緣露出一角黃色的符紙。

大力符!他咧嘴欲哭,原來師兄早就發現他不對勁了,這下怎麼辦,萬一被師兄發現自己偷拿觀裡的東西給滕娘子就糟糕了。

藺承佑揚了揚眉:“袖籠裡藏了什麼好東西,過來給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