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堂靠在床頭,抱著留下餘溫的熱水袋,毫不慌張地說道:“早。”
周末到來。
麻生秋也實現了他的承諾,帶悶在家裡養傷的蘭堂出去吹吹風。
出門前,麻生秋也拿出買好的耳罩、圍巾、手套,參考動漫裡蘭堂的打扮,保暖的同時不失格調,優雅得就像是時尚雜誌裡的封麵人物。
“等下……頭發夾在耳罩裡了。”
他不在乎蘭堂反季節的外表,樂此不疲地打扮好對方。
蘭堂的黑發色長發被他用手指撩起來,發絲從毛茸茸的耳罩裡抽出來,彎彎曲曲地落在肩背上。欣賞著撿回家的戀人,他再牽起對方的手,“給你戴上手套。”隔著黑手套,戒指的位置在緊握的時候隱隱能感覺到。
蘭堂溫順得要命,灰綠色的眸子不似藍色,無法用眼神直白地表達內心,需要他人去猜測,而麻生秋也恰巧能讀懂他的滿足,如此簡單,一點溫暖就能融化對方的心防,“不要冷到自己,我會心疼的,蘭堂。”
蘭堂點頭。
他會注意保暖的。
一出門,蘭堂想把半張臉縮進圍巾裡,汗毛直立。
嘶哈……外麵好冷。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爆炸之地,也就是不複存在的橫濱租界,麻生秋也不曾去做多餘的事情,事成之後,八年之內無人能拆穿自己。
他是蘭堂的男朋友,不是蘭堂的敵人。
感情是一點一滴累積的。
橫濱租界的原址很大,地理位置相當於三次元的橫濱未來港。政府無法全部封鎖,使得現場一片混亂,龍蛇混雜,各方勢力的成員在進行搜索和探查。據麻生秋也所知,港口黑手黨裡也派出了不少人去調查爆炸之事。
蘭堂來之前還比較欣喜,抵達目的地,整個人就變得沉默下來。
近距離一看,巨大的深坑震撼住了他。
“這就是……你找到我的地方……?”
其實在麻生秋也的家中,蘭堂看得見深坑的邊緣,電視新聞上說租界被炸出直徑兩千米的近圓形坑洞,受災麵積很廣,隻是自己一直在養傷,沒有出門,低估了爆炸現場的誇張程度。幸好橫濱租界是在海邊,要是發生在市中心的地區,受災麵積就不止是這麼多了。
蘭堂的對自己的生還感到不可思議:“秋也,我是怎麼活下來的?”
麻生秋也歎道:“是運氣。”
真的。
與那些在橫濱租界邊緣逃過一劫的人不一樣,阿蒂爾·蘭波直麵“荒霸吐”爆發的破壞之力,不受物理法則影響的亞空間被打碎,沒有當場暴斃已經是僥幸。不過,以蘭堂的特殊程度,死後成為人形異能力的概率很高。
“運氣?”蘭堂見到麻生秋也無奈的表情,內心一暖。可想而知,在發生這樣的大爆炸後,苦苦找尋自己的秋也有多麼不容易。
“秋也當時害怕嗎?”
“害怕啊,當時黑色的火焰尚未熄滅,高溫揮之不去,地麵變成了碎石砂礫,難以步行,越往前走就越看不見活人,橫濱租界的建築物消失一空,爆炸的餘威擴散到了海裡,形成了小規模的海嘯和地震……”
麻生秋也找到安全的落腳地,扶著身體尚未康複的蘭堂踏入未來的擂缽街內。他沒有把人生當成遊戲,在這個有異能力者的世界,普通人的生命太沒有保障,頃刻間就灰飛煙滅。
荒神是在人類的屍骨上誕生的。
“那一天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家中的窗戶震碎了,我見到你的時候,你渾身是傷,躺在地上如同一具失去生命的屍體。”
麻生秋也的聲線清清淡淡,像是在描述一段旁觀者見證的曆史,給人置身其中的氛圍。蘭堂一腳輕一腳重走路,支著耳朵去聽秋也說話,他用眼角憂鬱的餘光,見證著災難後流離失所的許多人。
有老人,有孩子,有體表燒傷的人,天空烏雲未散,氣氛壓抑而沉重。
這般殘酷的場景不亞於經曆了一場戰爭。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針紮般地疼痛在蘭堂的頭部泛起,暈眩惡心,胃液翻滾,他極力起抓住記憶的線索,卻回想不起關於自己的過去。
麻生秋也牢牢地抓住蘭堂的手,支撐他並不孱弱的身體。
“還要往前走嗎?”
“嗯……”
“哪怕會令你感到痛苦?蘭堂。”
“我不怕。”
蘭堂蹙眉說道,不願意放棄喚醒記憶的機會。
蘭堂回握住秋也的手掌,汲取長時間接觸的暖意,以純粹的信任回報對方:“有秋也陪著我,我不是一個人,你會幫我的對嗎?”
麻生秋也一語雙關地笑道:“我不幫你,誰還會幫你?”
蘭堂,我會站在你身邊陪你度過失憶的日子。
等你徹底接受我。
參觀爆炸之地的過程十分順利,沒有遇到阻礙,如麻生秋也所料,蘭堂的情緒受到影響,記憶半點也沒有找回來。
一些無腦的流言蜚語,傳入了蘭堂的耳中。
“是荒霸吐嗎?”
“神靈的懲罰……才會降罪到此地啊……”
“我才不信是什麼炸彈,火焰!當時是火焰從中心突然冒出來啊!”
“火焰的化身……荒神……”
蘭堂迫不及待地問秋也:“荒霸吐是什麼?”
麻生秋也拉他走到邊緣,手機有了信號,順利搜到了一張青森縣出土的土偶照片,儼然是日本古時候信仰的荒霸吐原型:一個又胖又矮,長著青蛙眼,看上去醜萌醜萌的神靈土偶。
看見荒霸吐原型的蘭堂表情凝固,有被嚇到。
他的身體鬆緩下來。
好傻啊。
自己有那麼一瞬間,竟然會覺得那些人說的是真的。
麻生秋也惡趣味地想道:“我是在幫助蘭堂破除封建迷信,彆神神叨叨,身為一個異能力者去搶奪神明的力量做什麼。”同時,麻生秋也心中一凜,原來這麼早就開始出現荒霸吐的流言啊。
好在出行順利,蘭堂在路上不曾看見橘發藍眼睛的小中也。
“母子”兩人不要相見為妙。
用了一個白天的時間故地重遊,蘭堂不厭其煩地到處走來走去,結果一無所獲,神情懨懨,不怎麼愛說話了。
麻生秋也不會讓他消沉太久,戳了戳他心窩子。
“有找到記憶嗎?”
“沒有。”
“晚上給你做法式大餐,慶祝你度過劫難,獲得新生。”
“慶祝……啊……”
蘭堂一愣,緩緩點頭,記憶的事情急不得,活著就有希望。
麻生秋也安慰道:“彆難過,換個方向想,比起那些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的人,我們已經足夠幸運了。”
“是的。”蘭堂的目光柔和,放棄今天的目標,隨他回家。沿路兩人親密無間,一邊牽著手,一邊用法語交流,走出了爆炸帶來的災難地帶。
前方,正常社會裡的建築物多了起來。
所有的陰翳遠離而去。
警察局裡,橘發孩童不通人情世故,如同一個懵掉的小羊羔,看著撿走他的好心同伴們形容撿到他的前因後果。
“他好像失去了記憶,連語言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懷疑他的親人居住在橫濱租界裡,極有可能是外國人和日本人的混血兒。”
“對、對!得儘快聯係到他的親人。”
“他有一個項鏈,上麵寫的名字是‘中原中也’,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孩子,警察先生快找一找!”
“找到之後,給點補償就行啦,人能接回去就好。”
誕生於世的荒神,在學會做人類前,先學會了感受善意。
他幸運的被這個世界接納了。
隻是,警察局永遠查不到中原中也的“父母”,中原中也會出生,純屬阿蒂爾·蘭波不想要的意外,用一場很悲催的家庭倫理劇來形容:你媽想殺你,你爸保不住你,不得不讓你流落在外了。
七歲大的小可憐中原中也坐在椅子上,抱住膝蓋,身上穿著不合身的舊衣服,五官小巧,一雙藍汪汪的眸子沒有一絲雜質,煞是可愛。
警察瞧見心中一軟,暗暗憐惜:“這個孩子的父母也是可憐人,如果沒有死在爆炸之中,肯定早就來尋人了。”
橫濱市的某處,有一對情侶正在家中吃燭光晚餐。
感情升溫中。
沒辦法,對於麻生秋也而言,有兒子,沒老婆,有老婆,沒兒子,中原中也和蘭堂不能一起撿回家,否則家裡要原地爆炸。
人生無法十全十美,秋也能做的就是拐彎抹角地救濟兒子,順便幫助失憶的蘭堂找一點事情來分擔注意力。
“蘭堂,我們過幾天去給孤兒捐贈食物和衣物怎麼樣?”
“好啊。”
蘭堂露出認同之色。
秋也淺笑,用手背托著下巴,體會著避開血雨腥風後的寧靜。
“親愛的,燭光下的你真美。”
殺人的你,很美,不殺人的你……也彆有風情。
對麵。
蘭堂接下了他的讚美,無動於衷,骨子裡的自信渾如天成,自己好看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慢半拍地意識到自己是一個傷患狀態,他才停下刀叉,咽下可口的食物,苦惱地說道:“秋也,我額頭的紗布還沒有拆掉。”
麻生秋也笑到趴在桌子上,關注重點錯了啊。
“紗布是一種特色,不會影響容貌的!”
“會嗎?”
“相信我,你就算把臉裹起來,走在路上都是最亮眼的!”
“聽上去哪裡不太對……”
今天的蘭堂,依舊陷入常識不足的困擾之中。
沒關係。
他信任這個人所說的話,下次出門,不用顧忌自己的外表了。
——我被你喜歡著,讚美著,其他人的意見不重要。
晚上,換完藥的蘭堂摸著身上的紗布,抱住熱水袋,把半張臉藏在被窩裡,夢裡不再是明明滅滅的虛幻景象,自己仿佛生活在溫暖的午後。
胡思亂想之間,麻生秋也感覺到有人一點點地靠近自己,相距少許。
彼此終於不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還以為你不怕冷了,我比熱水袋有吸引力吧。”麻生秋也捏了捏蘭堂高挺的鼻尖,軟軟的,鼻息輕柔。
對方夢囈,醒來幾秒鐘,又困到閉上,鋪開的黑色長發裡有好幾縷落在了麻生秋也的枕頭上,發香浮動在空氣裡,沁人心脾,仿佛他伸手就能攬住對方的身體。
同性又如何?
我所喜歡的人是逆流而上的盜火者,把自我與感情淩駕於利益上的人。
你如此耀眼,不該被文野世界的命運摧毀。
我將見證你重新回到巔峰。
蘭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