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殿門口的宦人見到陽光燦爛下,長公子曬著日頭遠遠行來,想要討個好,留下好印象,便快步迎上去,“大公子可是要求見陛下?”
“是。阿父可在裡麵?”
“在的。”宦人頓了頓,低聲:“胡亥公子聽得陛下要回來,抱著枕頭在殿門口等了整晚,巳時方等到陛下回來,與陛下一同進了宮殿,一炷香前才離開。”
扶蘇微微蹙眉,聲音依然那麼溫柔,卻帶上了些許訓斥,“你怎能出賣阿父與亥弟的行蹤。”
宦人受到了驚嚇,頗有些震驚的看著這位長公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扶蘇直率地表示:“這次我便饒過你,不告知阿父,若有下回,定罰。”
宦人:“……謝公子仁慈。”
等人進殿後,這宦人撇撇嘴。
真是怪不得外人都說陛下寵愛胡亥公子,胡亥公子可是一得知陛下回來的時間,就過來等了,在陛下回來時,還能撲過去扯著袖子噓寒問暖,一聲聲:“阿父出行辛苦了,阿父坐,亥兒叫人去給阿父備膳,阿父都瘦了!”而扶蘇公子呢,這地步了居然都沒有警惕胡亥公子,就連對他這個陛下身邊的近侍,也不見拉攏。
*
始皇帝在低頭批改公文——才剛從外麵坐馬車回來,渾身疲勞,就連隗狀和王綰兩個丞相都回到自家府邸去泡熱水洗澡睡覺了,唯有始皇帝陛下,依舊手不停毫。
他低目垂思,眉眼間壓不住的疲倦,可依然堅持處理政事,絲質的濃墨衣袍隨著他的跪坐,下擺散在席上。
突聽到宦人傳話,始皇帝揉了揉眉心,“讓他進來。”便強壓下疲憊,扶蘇進來時,隻看到自己阿父精神十足地凝望著他,手邊堆著十來卷公文。
扶蘇撫了撫衣襟,褪去鞋襪,步態穩健上殿,對著始皇帝恭敬行禮:“臣拜見陛下。”
他今天是以臣子的身份進諫皇帝,而非是以兒子的身份拜見父親。
剛說完,又想起老師的叮嚀,扶蘇一頓,又重新稱呼:“阿父。”
始皇帝抬眼輕輕一瞥,筆管往對麵席上一指,“坐。”
秦時的坐,可不是坐椅子的坐,而是跪坐。扶蘇得到陛下的指令,便正著衣襟,跽坐下去。
“阿父……”
“嗯?”始皇帝低頭繼續批改竹簡,似乎有些不太放在心上地問:“有事就說。”
仿佛渾然忘記,是自己將人叫進宮的了。
扶蘇瞧著那一車整整一石的竹簡,脫口而出:“阿父,你才剛回來,先去休息一下,政務過一會再處理吧。”
始皇帝筆尖一頓。
站在一旁伺候的宦人眉心一跳,卻是想起上一回胡亥公子來時,說自己心疼阿父辛苦的話,陛下那時候可是直接皺眉,讓胡亥公子不要在他批改公文時過來。
可始皇帝什麼話也沒說,筆也隻是停了一下,就繼續寫下去,好像對扶蘇的關心不為所動。
扶蘇呆了一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他……其實對怎麼和這位雄才大略,一統天下的大秦始皇帝父親相處,不太懂。
不自覺的,扶蘇回憶起老師的話。
要表達關心……要噓寒問暖……
唔,像阿父平時關心他的那樣,關心阿父便行了。
扶蘇嘴唇動了動,吸一口氣,有些忐忑地給始皇帝倒了一杯蜂蜜水,“阿父,喝水。”
始皇帝瞧了他一眼,將筆擦去墨汁,擱在筆架上,接過了蜂蜜水。
宦人低下頭,不敢去看。
宮人們都說胡亥公子受陛下寵愛,甚至……那位置也不是不可能。他本來也是這麼認為,現在看來,恐怕扶蘇公子的地位,無人能夠撼動。
扶蘇倒沒什麼感覺,心裡默念著:阿父經常給我賜吃食——
“阿父出行遊山玩水,可有吃好喝好?聽聞山野中的獵物肥美,阿父吃得如何?”
始皇帝:“……”默默地把要舉起杯子放到嘴邊的手頓住,默默地看著這缺心眼的兒子。
馬車顛簸他又不是不清楚,每天出行,胃都顛得冒酸水了,哪有心思去品嘗什麼山林野味。
扶蘇心裡繼續默念:出宮時,阿父經常賜我車輿送行。
“阿父,馬車坐得可還舒坦?”
始皇帝閉了閉眼,把蜂蜜水一飲而儘。不想搭理他。
扶蘇看了看那個空杯子,有些生疏地幫他倒滿,“阿父,喝水。”
始皇帝:“……”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
扶蘇默念:阿父還會經常賜我帝王府庫裡的衣服。
“阿父……”扶蘇下意識看向親爹腕骨,發現比離開前確實削瘦了,心口頓時有些難受,情真意切地說:“你瘦了。”
始皇帝眸光一暖。
唉,這孩子雖然傻了點,但是還算孝順,能要。
下一秒,扶蘇:“明日阿父又該換新衣了。”
始皇帝:“……”
他是關心朕他是關心朕他是關心朕!
他沒有內涵朕浪費衣物他沒有內涵朕浪費衣物他沒有內涵朕浪費衣物!
始皇帝閉了閉眼,又將蜂蜜水一飲而儘,甜味從舌尖蔓延到喉嚨,讓始皇帝心情好受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