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反複輾轉,倒也睡了過去,睡得迷迷糊糊中,卻隱隱聽到一陣“咚咚”的叩擊窗戶聲。
那聲音極輕,我側耳傾聽,起身下了榻,隨意著了一件薄衣,走過去小心將窗戶推開,便見洛神披著一身淡淡月華銀灰,安靜地立在窗外。
我揉揉紅腫的眼睛,隻覺尷尬詫異。
“跟我來。”她壓低聲音道。
“做什麼?”瞧著她的模樣,我心中悔意更甚。
“此時你最想見誰?”
聞言,我心裡猛地一顫,從窗戶躍出,落到她的身邊,卻聽洛神接著道:“通往主門附近都有專人把守,我們從東麵牆下走。”
“把守?”
“你這附近,都是主人的暗哨。”
我頓時心寒,原來這些日子,自己都生活在彆人的眼線之下。
跟著洛神在府裡開始東繞西繞,此時明月高懸,不少地方都是斑斑駁駁的暗影,我的心砰砰跳得厲害,這種感覺比在古墓裡來得還要緊張,在墓裡,你要對付的,都是些沒有心思的詭物,可現在,麵對的都是處處在盯梢的人。
洛神在前麵引路,離我不遠不近,自始至終都隻留給我一抹淡淡的背影,輕輕薄薄,似披上了一層銀紗。隨著道路曲折延伸,我們穿過一片小樹林,來到一個綠樹環繞的小院中,院落格局雅致,倒很像是有錢人家的休憩場所。
“她就在裡麵,下午我跟蹤了常五,知道了這個地方。”洛神淡淡囑咐完,便欲要離去。
“洛神……”我急忙叫住她。
她不說話,停住,回頭安靜看我。
“白日是我失禮了。”我聲音有些嘶啞,為我的莽撞和誤會懺悔:“還望你莫要介懷。”
她麵上波瀾不驚,隻是微微朝我點下頭,足間輕輕一點,躍到濃密不一的樹影中,仿佛暗夜裡孤單的白鷺,很快便不見了蹤影。
我盯著她消失的地方愣了一會,隨即收拾心神,禦起輕功從院牆上翻了過去。院落裡樹影婆娑,偶爾聽得幾聲蟲鳴,空寥寂寞,惹得整個院落仿佛從俗塵裡抽離了出來一般。
其中一間屋子裡此時還透著亮光,我靠了過去,在窗紙上輕輕戳了個洞,開始窺看屋內的情形。
屋子裡有兩個人,其中一個女子華服琅琊,鈴鐺佩環,模樣嬌柔,正在桌子旁沏茶。視線旁移,卻是另外一個身著青衣的女子,她此時背對著我,身子陷在輪椅中,整個人沐浴在昏黃暈靄的燭光裡,正在低頭研究著些什麼,周身縈繞著寧靜的氣息。
我定定瞧著那輪椅中的女子,捂住嘴,生怕自己一時激動叫出聲來。
昆侖。
果然是她!
“時辰不早了,早些歇了吧。”那衣著考究的女子囑咐,聲音極其溫柔,看得出她對昆侖極其細心。
“今日工事差不多算是完了,隻是這些金箔殘片太過淩亂,一時倒也拚不出什麼來。”昆侖側過頭,接過華服女子遞來的茶盞,話鋒一轉道:“你這麼晚回去,他不會擔心麼?”
“無妨,他不敢多說什麼。倒是你,莫累壞了身子。”
昆侖斂眉,低下頭道:“王妃……現下我隻是個低賤的囚徒,王妃何必屈尊,特地跑來這裡照顧我這個殘廢。”
王妃?莫非這華服女子竟是那尊王妃。
“你總這樣和我見外,我,我可是你師妹啊。”那華服女子聞言,聲音一顫,似是傷心之極,便欲落下淚來。
昆侖見狀,連忙轉過臉來,我這才得以看清她的模樣。她看上去清瘦了不少,眉眼上下染著幾分疲倦之色。
“小葉子。”昆侖歎口氣:“我錯了,莫要與我生氣了。”
“你……你終於肯叫我小葉子啦……”那華服女子展顏,顯得十分嬌俏可愛,玉容雕琢,青山連翠,倒不像是已為人婦的模樣。
昆侖握住華服女子的手,溫柔笑道:“我何曾忘記了我的小葉子呢?不過你得早些回去,他真的會擔心的。”
小葉子?
葉紫絮,我暗忖,紹景說過她的主母便喚作葉紫絮,不曾想身份尊崇的尊王妃,竟然與昆侖是同門師姐妹。
“那好……”葉紫絮囁嚅半晌,才道:“師姐,我先行回去了,你腿腳不便……”說到這裡霎時頓住,似是又傷起心來,盯著輪椅發了好久的怔,昆侖見了,抬起頭憐愛地瞧著她,隨即衝她搖了搖頭。
“我走了。”葉紫絮低低道了聲,再也說不出彆的話,隻得抹了抹眼,轉身推門去了。
昆侖見狀,幽幽歎口氣,隻聽得她對著那緲薄的燭光,輕聲道:“錦念,我這樣做,到底是對是錯?”
師錦念,是我娘親的名字。
我見屋裡再沒外人,輕輕推開窗戶,跳了進去。
昆侖猛然回頭,看到是我,頓時呆住。
光陰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她的麵色比以往更為蒼白,昏黃燭光下,她還是一如離去那天一般美麗。我與她的重逢,仿佛是過去了許多年月,綠荷依舊靜靜佇立,挽了那西子湖畔的微風,瞧來恍然隔世。
不知不覺,我的眼睛已經泛起潮濕。
“昆侖。”我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