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我窘迫,嘴角勾出淺弧,無辜道:“換衣時,見到本是不可避免,莫不要我將雙眼剜出來?”
我急得跳起來:“誰……誰要你雙眼!”尷尬中走出幾步到氈簾處,這才回頭,咕噥道:“肚子餓了,我去外麵尋些吃食。”
她坐在榻上看著我,微笑點頭:“好。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捎點奶酒。”
我答應著,飛快掀了氈簾踏入外頭的夜色,心裡還猶自砰砰直跳。這時外麵四下喧嘩,抬眼望去,就見遠處燃起了一個巨大的篝火堆,而雨霖婞一襲若火紅衣,同眾人一起聚在火堆周圍喝酒吃肉,歡聲笑語不間斷地傳來,大家俱都在儘情享受著這自狼口脫險的美妙夜晚。
“姐姐。”
我正要走向篝火,忽然,耳邊響起了一聲低低的呼喚,聲音清脆,宛若扶風而過的廊下風鈴,不由得心下訝異,大晚上的,誰會叫我姐姐?
在原地張望了一會,便發現遠處的陰影下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走過去一瞧,一個約莫八歲出頭的小姑娘正立在我麵前,身上的衣衫與此處契沙不同,竟然是華貴流雲的狐裘,脖頸則纏著若雪的狐尾。小巧臉蛋粉雕玉琢,一雙明眸宛若黑珍珠般,斂著彆樣歡喜的神采,透過那雙珍珠,仿佛便能窺得天空中那片浩瀚耀眼的星辰。
“姐姐。”她笑著喚我,臉上掛著純淨的笑。
這是哪家的小孩?生得好生討人喜歡。我走上前彎下腰,剛好並到她小巧晶瑩的額頭,額頭上麵,用金粉勾勒出一彎淺淺新月。
我摸摸她的頭,微笑道:“小妹妹,叫我什麼事?”
她嘻嘻笑了起來,將她的小手攤開到我麵前,仿佛變戲法一般,轉瞬間,她粉嫩的手心裡便開出了一朵晶瑩的花。那花宛若琉璃般透徹,又若傲雪般潔白,五片花瓣微微地顫動著,中間五縷血色花蕊,華貴無雙,似是編織了人間最為風流繾綣的美夢。
竟然是夢曇花?我心中又驚又喜。
書上記載:夢曇花開,一世好夢,永無焦慮,永無憂愁。這夢曇花可是極好的寶貝,除了外形華美,更是一味極其珍貴的藥材,世間多少人夢寐以求,卻都求也求不來。
她將那夢曇花舉到我麵前,道:“送給姐姐。”
送給我?我訝異地瞧著她,遠處喧鬨依舊,我和這小姑娘所在的小塊天地,卻仿佛遠離了人間喧囂,我甚至懷疑,她,是否也是從那夢裡出來的。
“姐姐不接麼?這可是好東西哦。”她撅起嘴巴,似乎有些不開心,我看著她粉嘟嘟的臉,忽然好想去輕輕揉捏一番,笑著搖頭道:“這麼貴重的東西,我可不能接。”
“姐姐不接,是不喜歡我麼?大狗狗叫我來的,它要我交給你的,你不接,它就不和我玩啦!”
“大狗狗?”我一下子糊塗了,根本無法理解這可愛孩子的意思,她卻跺了跺小腳,氣鼓鼓道:“姐姐不接,我生氣啦。”
我笑了起來,伸手輕輕采擷了她掌心的夢曇花,道:“我收下了,謝謝了,你叫什麼名字?”問話間,忽然起了一陣風,發絲被吹起擦過我的臉,眼前驀地一片迷蒙起來,同時耳邊微微風聲中,又響起了她風鈴般清脆的聲音:“我叫長生。”
長生。長生。
風止住了,我揉了揉眼,過了一陣睜開來,眼前除了一方黯淡,什麼也沒有,那喚作長生的漂亮孩子,早已跑遠,不見了蹤影。低下頭,發現那朵夢曇花還好端端地捧在我的手心,花瓣輕輕顫動,似在夜色中低低絮語。
好奇怪的孩子,她從哪裡來?我在原地呆立半晌,隨即走向篝火,朝那人堆裡微醉的緋衣女子笑道:“妖女,向你討一碗酒。”
雨霖婞揚起妖嬈若花的臉,醉眼朦朧地睨著我,眼角眉梢都是微醺薄醉的迷人,她口齒已然有些不清了,輕聲道:“酒……酒……好……”側過身去摸索,摸了半天,卻什麼也沒摸到。
我笑著靠近她,拍拍她瘦削的肩膀:“好啦,好啦,酒在這裡,莫找了!”無奈地在旁邊取了酒壇,另帶一個碗,開始倒酒,在雨霖婞身邊侍候的阿卻一臉溫和,笑著朝我點點頭。
雨霖婞見了我手中酒壇,立刻搶過去,不滿地咕噥:“原來竟在這裡,害我找了好久。”
我望著她,見她薄醉的俏臉上,掛著闌珊寂寞,有些心疼道:“你醉啦,莫再喝了。”
她卻兀自抱了酒壇,撇過臉去,低低道:“誰說我醉了?說什麼胡話?”纖眉一蹙,拍拍酒壇道:“阿卻,陪我接著喝。”
我拗不過她,歎了口氣,一旁的阿卻又朝我搖搖頭:“穀主醉的時候便是這樣,隻要陪著她喝,她便不會生氣,師姑娘彆擔心,我會照顧她。”
我無奈頷首,心道有時候,妖女可真像個孩子。
離開那狂歡中人群,端著酒回到氈房,屋子裡依舊彌漫著我離去時的暖意,我道了聲:“洛神,你要的酒。”
卻沒有人應答。
那雪般的女子正側臥在羊毛軟榻上,墨發隨意地披散在身上,漫過了床榻,她長長睫毛下掠過淡淡一抹陰影,外圍衣襟微微滑下,玉頸修長,露出肩頭一抹雪白晶瑩的肌膚,我看得心跳驀地加快,莫名地有些口乾舌燥起來。
“嚷著要酒,這便睡了麼?”我低語著,將酒擱在一旁桌上,隨即瞥見了手中的那朵夢曇花。
在那柔軟的花瓣上輕輕一吻,隨即將它放在洛神流瀉在榻上的墨發之間。那晶瑩花瓣綻放出灼灼的光彩,靜靜開放在熟睡的女子纏繞的黑發裡,若雪的花,若雪的人,仿佛融為了一體。
願你有個好夢,洛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