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咯咯”聲來得格外突兀,幾乎就炸響在我耳邊,我身子猛地一顫,接著僵硬地扭頭一瞧,就見那青銅板露出的大黑洞裡,現出了一雙幽幽的青藍色眼睛,正冷而怨毒地盯著我。
魅……魅魊!
我被驚個實在,在此瞬間,完全是出自本能地抬起手,狠狠地朝那這東西一拳打了過去,似乎這一拳是打在了它的臉上。它被打個正著,疼得怪叫一聲,縮在陰影裡的手陡然伸出,剛好將我的衣袖子猛地一扯,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一牽,身形劇晃,閃身之下就被它扯著跌進了那個黑漆漆的世界裡。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兀,我根本沒空瞧見身旁的洛神和雨霖婞如何反應,這一下,幾乎是和那魅魊一起抱著滾下去的。
那魅魊身上布滿了鱗片,滑溜冰冷,摸上去說不出的瘮人,可是我滾下的地方好似是一個極其陡的斜坡,衝力極大,我根本就無法控製我身體的動作。
我耳邊是呼嘯的冷風,這一路滾到底,等到觸到冰冷堅硬的地麵,我頭晃蕩得厲害,渾身都疼得縮了起來,緊接著手一摸,就摸到一團濕淋淋的頭發,卻是那魅魊的頭發。
這東西與我一同跌下來,似乎還來不及如何反應,我此時當真是又驚又怒:你個醜八怪能不能不要老是這麼陰魂不散地纏著我!先前騙我吻的舊賬,再加上這次高空墜地的新賬,我且好好與你算上一算!
當下顧不得身上被摔的疼痛,一下子就按住了那東西的肩頭,那東西真的和魚一般,渾身上下鱗片細密,滑溜冰冷,我這一按,它似條魚一般哧溜脫將開來,竟不知又躲到哪裡去了。
我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卻是再也沒有氣力去尋它出來,與它纏鬥。
四周黑漆漆的,且是那種實打實的濃稠黑暗,我這辨微的眼睛都無法看個大概。這裡到處都是想不到的機關,我也不知道這裡具體隱藏著多少暗道,又掩蓋著多少門洞,人在黑暗中,毫無依托,所有的恐懼都瞬間蜂擁而來。
那魅魊是已然逃跑了麼?
還是它就躲在我身邊,正冷冷地盯著我,隨時準備致命一擊,來取走我的性命?
我頭腦混亂,也不知道洛神她們現下如何,勉強坐起身來,抬頭一看,就見上麵極高之處隱隱現出一抹微小亮光,卻是那青銅暗道裡透晶鎖鏈帶起的暈靄光芒,緊接著好像一個人影跳了下來,落地聲輕盈若羽。
我仔細一聽,那落地的聲音好像是落到離我不遠處,隨即就聽那人焦急地低喊道:“清漪!”
我先前被跌得狠了,喉中一甜,一股血腥味自口中冒了出來,咳嗽了一聲,趕忙沙啞應道:“洛神,我在……這裡。”
黑暗中我也瞧不見她,隻得靠耳朵當眼睛來辨彆,就聽耳邊衣衫窸窸窣窣聲響傳來,我忙掙紮著站起身,伸出手虛空地一摸,剛好觸到她冰涼透濕的單薄衣料。
心裡驀地湧起一股依托的實在感,如此這般觸碰到她,最能帶給我安寧。
而她摸索過來,指尖冰涼,觸到了我的臉,轉而雙手捧著我的臉頰,急道:“清漪,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我瞧不見她的模樣,有些疲憊地應答著。
她指尖一滑,觸到我的唇瓣,方才我流了點血,她這一擦,擦到了那溫熱的鮮血上,動作頓時就頓住了。
“還說沒受傷?”黑暗中,她的呼吸有些紊亂,語調也較往常嗔怪了些。
“我……”
我被她發現,正欲言又止,就聽上麵又一個人也跳了下來,那人落地之後,張口叫道:“師師!死鬼!你們在哪裡?”
“這裡!”我忙應了聲,幾乎同時就要自洛神懷裡脫開身去,此時我壓根沒考慮四周漆黑一片,根本不會被彆人被瞧見我們親密摟抱的模樣,倒是我剛一退開,洛神反倒將手扣到我腰上,略略加重了力道,不讓我離開。
我臉上熱浪卷過,麵紅耳赤,好在黑暗中,她瞧不見,倒也不是如何窘迫。
那邊雨霖婞的腳步傳了過來,越來越近,突然她“哎喲”一聲,好像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跤,驚呼道:“什麼東西?”接下來是一陣衣擺摩擦的聲響,等到過了一會,她突然大喊道:“是個死人!”
死人?
我被洛神攙扶著,循聲摸索著走到了雨霖婞身邊。我蹲下身,探手摸了摸,發現地上還真是躺著一具屍體,氣息全無,身上衣衫倒是很乾爽,不似我們這般濕淋淋的,還留有隱隱餘溫,看情形才剛死不久。
這時候,周圍陡然亮起了光,將那濃稠的黑暗驅散開來,原來是洛神自這具屍體身上摸出了一個火折子,將其吹亮了來。
火折子散發的昏黃光暈靄出來,我這才看清楚眼前躺著一個身著黑衣的男子,身形魁梧,臉上卻戴著一個詭異的黑色修羅麵具。
我一時大驚,這麵具如此眼熟,不就是上次我在聽雨樓遇上的那一隊穿著黑衣的男子們臉上戴著的那種麵具麼?
而且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除了上次聽雨樓和這次,我應當還在某個地方,某個時間,見過這種麵具。可是我如何也想不清楚,想要去回憶,頭腦卻疼得幾乎要炸開,這種修羅麵具帶給我感覺,著實恐懼可怖。
而正在這時,洛神也瞥見了男子臉上的修羅麵具,身子一抖,手上的火折子竟似脫了線般,跌到了地上,火光明滅中,她的一張俏臉陡然煞白起來,好似不可置信般,輕聲呢喃道:“修羅麵……修羅麵。”
我鮮少見她露出這般表情,慌忙扶住她,急道:“洛神,你怎麼了?”
她一手將那個修羅麵具取過來,握在手裡,昏黃的火光淡淡彌散開來,映照出她霧靄深沉的眸子,此時裡麵神色渙散,襯得她整個人越發的單薄起來。
雨霖婞也慌了,湊上前道:“死鬼你拿著這麵具做什麼?中邪了?”
我心裡一急,捏住了洛神無力垂下的手腕,那裡她纖細的脈搏正劇烈地顫動起來。
我真的好怕,好怕她露出這般表情,她的無助,於我來說猶如淩遲般痛楚。
可惜,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為何這個修羅麵具給她帶來如斯驚惶,不知道她有過如何的過往,而如今,我握著她輕顫的手,竟也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脆弱,足以令我的心沉入深淵,可我依舊茫然,不知道她的任何事情。
什麼時候,她才會告知我她的一切?
不要讓她一個人孤單,讓我與她分擔一些,哪怕一點,隻一點都好。
我顫抖著唇,壓下冒上來的血腥味,道:“告訴我,告訴我,你怎麼了?”
她眉心間現出一絲淡淡的苦,那般飄渺,我疼得心都縮了起來。
隨即她做了一個令我大驚的舉動。
她緩緩舉起那個修羅麵具,隔空移到她麵前比對了一下,透過修羅麵具上那兩處空洞,我瞧見她絕望的目光投射過來,定定地鎖著我。
目光細弱無力,仿佛就此破碎。
半晌,她才壓低聲音,道:“清漪,你彆擔心,我不妨事。”說著,將那修羅麵具扔在身旁,朝我微微一笑,宛若蒼白一陣輕風,接道:“既然逃不掉,躲不了,我又如何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