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夫人的表情逐漸平靜下來。
衛婆說:“七兒自知生前對不起你二人,方命這孩兒,帶著黑劍,從安陽來到潯東,這一路跋山涉水,更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隻為到夫人麵前,受你一劍。”
“不必再說了。”昭夫人冷冷道,“如今我隻想殺了那逃生子,令她求仁得仁!”
衛婆輕輕地歎了口氣,說:“又是何苦?待得咱們不在人世間那一天,你讓恒兒孤苦伶仃,獨自活著,夫人就高興了?”
偏廳內:
“浸進去。”薑恒說。
“不。”耿曙明顯不想把頭浸到水麵下去。
薑恒說:“頭發要用皂莢洗!”
“不!”耿曙再次表達了拒絕,薑恒隻得舀起一瓢熱水要澆到他頭上,耿曙敏捷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兩人開始扭打,薑恒突然潑了耿曙一臉水,耿曙大叫一聲,停下動作。
薑恒以為耿曙生氣了,說:“那你把頭仰著……”
話音未落,耿曙展開了報複,薑恒大喊一聲,被整個人拖進了浴桶裡,嗆了兩口水,他沒想到耿曙的力氣居然這麼大,猛力亂抓,耿曙恐怕他嗆著了,忙把他架起來,孰料薑恒拖住他的腳踝把他順勢一拉,耿曙也猛然摔進了水裡。
昭夫人穿過薑家長廊,聽見偏廳裡傳來薑恒的笑聲,不禁為之一怔。記憶裡,她似乎從未聽過素日規規矩矩、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般的兒子笑成這樣。
偏廳內,兩兄弟鬨得浴盆外全是水,薑恒也泡到了浴盆中,與耿曙正輪流把對方的頭按到水裡,鬨得不可開交。看見母親站在門外,薑恒頓時不敢說話了,躲到赤條條的耿曙身後,耿曙上半胸膛露在水麵上,自覺地擋在薑恒身前。
昭夫人來了又去,不發一言,衛婆去拿了乾淨衣服,讓薑恒擦乾身體。
耿曙看著薑恒的後腰處,那裡有一小塊鮮紅色的胎記,伸手摸了一把,薑恒登時哈哈笑了起來。
衛婆將耿曙帶走了。入夜時,昭夫人也不來管他倆,也不用晚飯,隻道身體不舒服。薑恒獨自用過晚飯,見衛婆的役房裡點著燈,在外探頭探腦,隻見耿曙在衛婆房內,就著一星油燈,狼吞虎咽地吃飯。
“耿曙,”薑恒在門外說,“待會兒你來找我,我給你調藥。”
耿曙抬頭看薑恒,再看衛婆,衛婆捧著碗,慢條斯理地咀嚼,就像聽不到一般,耿曙便點點頭。
薑恒進書房,對著寫有《神農藥經》的竹簡尋找藥方,拿了藥碟,打開藥爐點著,記下幾味藥材,輕手輕腳地到西廂去,從母親藏藥的屜裡翻找藥材。昭夫人常年抱恙,家裡充斥著一股藥氣,每日衛婆都會為她煎一碗藥湯,正午供她喝下,家中三七、馬錢子等藥材亦有常備。薑恒稱了藥,忽然又聽見隔壁房中,傳來一股低低的飲泣之聲。
“娘?”
昭夫人的房門半掩著,薑恒輕輕推門進去,呼吸頓時窒住了。
昭夫人披頭散發,臉上帶著淚痕,身穿黑紅二色的正服,那是她出嫁時的婚袍。
“娘。”薑恒的聲音發著抖。
昭夫人提著耿淵的黑劍,一抹陰雲掩去了院中的月光,她安靜地站在穿衣銅鏡前,悲傷地看著自己,那劍距離她的小腹尚不及三寸。
她在鏡中看見了薑恒,母子二人就在這靜謐裡沉默對視。
最終昭夫人將黑劍放回匣中,從始至終背對著薑恒。
“手上拿的是什麼?”昭夫人冷靜地說。
“藥,”薑恒隨之平靜下來,低聲說,“給耿曙用的。”
昭夫人說:“把桌上的玉拿走。”
耿曙帶來的玉玦光滑潔白,安靜地躺在房中案上,薑恒卻道:“那不是他、他的嗎?”
“不是他的,是他娘偷來的。”昭夫人說,“這原本該是我的東西,娘給你了,你就收著。”
“他是誰?”薑恒忍不住又問。
“他是一隻畜生,”昭夫人喃喃道,“是個騙子。”
薑恒本意隻想問耿曙的來曆,母親卻似在怨恨另一個人,她的話語裡,帶著一股徹骨的怨忿,連呼吸都在宣泄著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