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下玉 對他而言,這隻是普普通通的一……(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4204 字 8個月前

耿曙光著腳,穿一身裡衣,注視枕下的玉玦。兩人相對沉默片刻,耿曙忽然說:“這是我爹給我的。”

薑恒把玉玦從枕下摸出來,遞給耿曙,說:“我知道,我知道是你的,正想編個穗子,再還你呢。”

耿曙又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後,彆過頭去,轉身離開薑恒臥室。薑恒抓著玉玦,追了上去,耿曙說:“算了,你留著罷。”

大風吹開房門,薑恒目視耿曙的身影,被冷風一吹,徹底清醒了。

“哥。”薑恒突然喊了聲。

耿曙明顯地頓了一頓,驀然回頭,眼裡帶著震驚之意。薑恒欲再說時,耿曙已消失在廊後。

一夜狂風吹落滿地梨花,牆角的荼蘼開得繁華燦爛,這日薑恒在書房裡,於蘆紙上作文章。昭夫人將一本劍式直接扔在了耿曙麵前,說:“前三頁,午後考校。”

昭夫人走後,前院中便剩下頂著日頭練劍的耿曙與咬著筆管作文章的薑恒。

耿曙有點絕望地朝薑恒說:“怎麼辦?”

“我讀給你聽,”薑恒忙道,“來,給我。”

薑恒誦讀了幾次,耿曙點頭,去練劍了。薑恒寫幾行字,從案下枕縫裡取出一個穗子,打幾條絲絛,又看案幾上蘆紙,再抬頭看院裡耿曙,一心三用。

“我又忘了,再讀一遍?”耿曙突然拿著劍譜,朝薑恒示意。薑恒被使喚了挺高興,趕緊擱下筆,拿著編了一半的穗子出來,說:“肩沉如淵。就是沉下去不動的意思。”

“知道了。”耿曙又打發他回去作文章,開始習劍。

“我教你認字吧?”薑恒想了想,後半句卻沒說出來,隻因讀過的書教會他,待人之道,不應以恩相挾,也不應用來作交易,讓耿曙教他練劍。

“我不能教你學劍。”耿曙今天破天荒地說了不少話。

“我知道,”薑恒無奈道,“娘不讓我習武。”

“不,是因為,我自己也沒學會,”耿曙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擺擺手,專注地練劍,答道,“待我學會再說。”

“好。”薑恒爽快地笑道。

讀完《萬章》,薑恒便得寫三篇讀後之解,昭夫人看過後,不予置評,將蘆紙依舊封起,擱在架子上,吩咐道:“接下來讀《天論》。”

“去年秋就讀過了。”薑恒答道,繼而背了起來:“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昭夫人拂袖道:“忘了,念《秋水》罷。”

“秋水時至,百川灌河;涇流之大,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於是焉……”

“行了。”昭夫人倏然生出隱隱約約的恐懼感,這一屋子書,居然要被八歲的兒子念完了?!

“《大取》呢?”昭夫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打量薑恒,幸而這次薑恒麵現茫然,問:“大取是什麼?”

“墨翟老先生送來的書簡。”昭夫人鬆了口氣。

“墨翟是誰?”薑恒又好奇地問。

“上回那黃發老頭兒。”昭夫人說。

薑恒記起來了,那形似胡人的高大老人家是薑家為數不多的客人之一。

他抱來一堆竹簡,搖搖晃晃的,吃力地放在案上。昭夫人手裡握著竹尺,拍了拍,道:“就讀這些罷。初二起讀,若想偷懶,仔細你的皮肉。”說著轉向院中的耿曙,替他矯正劍招動作。

薑家初一、十五各放一天假,月末薑恒輕輕鬆鬆就完成了功課,從母親的表情上看,正是一貫的無可挑剔,也一貫的沒有半句褒獎,唯有輕飄飄一句“還行”。

明天放假,不用讀書,薑恒便無事可做了,悶得頭頂長草,然而現如今有耿曙在,有了伴,說不得總想折騰點什麼,如果能叫上他,偷偷溜出去一趟,那就更好了。

夜來風雨聲斷斷續續,東廂熄了燈後,薑恒的小身影悄無聲息地穿過走廊,繞到後院,來到耿曙所住的役房窗下,聽見裡頭沉重的呼吸聲。薑恒輕輕敲了幾下窗,並未得到回應,推開耿曙房門,靠近榻畔,榻上的耿曙卻在這個時候翻了個身。

“哥哥,”薑恒很小聲地說,“你睡著了麼?”

耿曙似乎絲毫未料薑恒會在深夜裡突然出現,驀然一個翻身坐起,朝榻裡讓了些許,一手提著被子,擋住了臉。

“走,”耿曙說,“做、做什麼?快走。”

薑恒馬上噓了聲,說:“你生病了?”

薑恒伸手去摸,耿曙卻馬上鎖住他的手腕。夜風把榻畔的窗倏然吹開了,借著那一點點夜幕下的天光,薑恒忽然看見了耿曙臉上有兩行水跡。

耿曙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薑恒爬上榻去,跪著拉上了窗,他原本有幾句話想說,但看見耿曙在這風雨交加的夜裡,躺在被窩中哭的一幕,頓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耿曙臉上現出疑惑表情,倆小孩對視,訥訥良久後,薑恒才想起來找他的目的,從懷裡掏出那枚玉玦,玉玦上已編了個拙劣而雜亂的紅絛穗子,遞到耿曙手裡。

“這個給你。”薑恒抱著膝,坐在耿曙榻上,說,“你想你爹娘了麼?”

按理說薑恒的爹也就是耿曙的爹,但他從來不覺得那個素未謀麵的男人,有被他認作“父親”的資格,也許隻對耿曙而言,他才真正擁有過完整的家庭罷。

耿曙接過了玉玦,低頭看了眼,“嗯”了聲。

“給我說說爹吧。”薑恒忍不住說。

“改天吧。”耿曙說,“你回去睡,去吧。”

耿曙拉開被子,躺了進去。薑恒答道:“好。”

“彆告訴夫人和婆婆。”耿曙在被窩裡說。

薑恒自當守住這個小小的秘密,他給耿曙關上了門,回往東廂。耿曙聽到他走後,卻又從榻上爬起,將窗門推開小小的一條縫朝外望,隻見薑恒摸黑回去時,走路不小心踢到了花欄,痛得跳了幾下,又聽見衛婆房中“吱呀”一聲推門,於是耿曙火速關窗,薑恒加快速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