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約 聽話,恒兒,莫要讓娘殺你了………(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5391 字 8個月前

“不該是這樣的。”薑恒失望地說。

“該怎麼樣?”耿曙問道,他也沒有來過洛陽,但對他而言,除了梁國都安陽之外的任何一個地方都一樣。那年下潯東城的路上,他遠遠地看了眼洛陽,如此而已。

薑恒搖搖頭:“咱們現在去哪兒?”

“去見晉天子。”耿曙把薑恒朝自己撥了撥,讓他靠近前來,警惕地打量過往行人,說,“彆離我太遠。”

“他會見咱們麼?”薑恒從書上得知,晉天子是承天命之人,君為父,他就是全天下的人的父親。君王之威,震懾四海,諸侯拱衛,萬騎之尊。

耿曙到得洛陽內城皇宮門前,那裡隻有兩個很老的侍衛,老得似乎拿不動戟了,打了個嗬欠,懶洋洋地看著他。

他照著昭夫人的吩咐做了,侍衛說:“等一下。”

“進去罷。”侍衛出來後,朝他們說。

洛陽皇宮內一片昏暗,正午時分,四麵黑簾把光遮去了一半,薑恒見到了殿內坐著的一名年輕人,年輕人身邊,又坐著一名身著武盔的青年,兩人正端詳耿曙交上去的天月劍。

“你叫薑恒?”那年輕人淡淡問。

薑恒抬頭看他,隻見年輕人容貌俊秀,臉上帶著病態的白皙,裹著厚厚的春袍,側旁生著炭火,乃是先天不足的症狀。

“陛下還好麼?”薑恒依照自己所學,跪地先拜此年輕人與武將,問,“進飯幾何?寢休幾辰?天下萬民,無不惦記天子。此生得見,榮寵無極。”

那年輕人聽到這話時,笑了起來,朝那武將看了眼。

武將隱藏在陰影中,看不清麵容,猶如在暗處窺伺的夜梟,耿曙則仿佛一隻稚嫩的鷹隼,與他越過皇宮中在春風裡翻飛的偌大黒簾陰影,遙遙對峙。

“好久沒聽見這樣的話了。”那年輕人說,“陛下很好,勿念。一日二食,食則一簞。寢時應時,無痛無患。”

薑恒跪在地上,再一喟歎,以示安心。

“天子呢?”耿曙問,“我們是來見他的。”

薑恒正要以眼神示意耿曙,天子一定在休息,孰料那年輕人卻道:“我就是天子姬珣。”

他看著薑恒,做了個手勢,說:“卿今歲幾何?”

“九歲。”

在薑恒的想象之中,天子本該是個花白胡子垂到胸前、偉岸尊嚴的老人,事實竟如此年輕?!

姬珣看了身側武將一眼,武將卻沒有回應,姬珣又伸出手,撫摸天月劍,低聲道:“不容易,耿淵的孩兒,你幾歲?”

“十一。”耿曙到薑恒身邊,陪他跪下,“我娘是聶七。”

“你須得改換個名字,”姬珣自言自語道,“否則天下要殺你的人太多,不可再姓耿。”

“我行不改名,”耿曙冷淡地答道,“坐不改姓。”

姬珣又笑了起來,薑恒卻驚呼道:“王,當心!”

姬珣的手指摸到天月劍劍鋒,隻稍稍一觸,便淌下觸目驚心、殷紅的血來。“天子傷,天下慟”,薑恒大驚,要上前察視,那武將卻在黑暗裡傳來劍出鞘之聲。

薑恒不敢再動,老老實實地跪著。姬珣又道:“不打緊。你娘既是聶七,隨母姓又有何妨?五年前你們的父親琴鳴天下,四國隻想朝耿淵之後討回這筆血債,你若死了,便無人守護你幼弟,何必逞一時意氣?”

耿曙這次沒有再堅持,薑恒隱隱約約,從母親曾經零星的片言隻語中猜到過少許,卻沒有多問,轉頭看著耿曙。

姬珣又淡淡說:“賜你一個新名字……”

耿曙說:“如果一定要改名,我想叫聶海。”

姬珣也不在意,遂道:“就叫聶海罷。至於薑恒,世人不知你來曆,如今知道的活人……除了你娘之外,也不過我二人與項州,便不必再改。”

“知道了。”耿曙說。

姬珣說:“昔時我等受薑家之恩,如今更受昭夫人之托,自當善待。洛陽就是你們的家,趙將軍將守護你二人,不必再擔心受怕。”

“吾王萬歲。”薑恒恭恭敬敬,朝姬珣磕了頭。

隻見武將終於起身,走到陽光下來,居高臨下地打量二人,薑恒起身,與耿曙跟隨在他身後,離開正殿。

耿曙想朝姬珣討要天月劍,薑恒卻拉了拉他的袖子,隻見晉天子還在對劍出神,此時不宜打擾他,有許多話,再慢慢地說、慢慢地問不遲。

耿曙一瞥之間,已將那武將全身裝束儘收於眼底,他的身材高瘦,目光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冷血,手腕粗壯,五指有力,就像一名訓練有素的殺手。他的腰畔係著腰牌,上書二枚篆字“趙竭”,想必是守禦天子姬珣的上將軍。

他始終沉默,將兩人帶到西宮前,一指寢殿內,修長的手指又畫了個圈,示意這裡是他們的地盤了,可以隨意。

“你是啞巴?”耿曙忽然問。

趙竭轉過頭,一瞥耿曙,這時薑恒感覺到了危險,正要讓耿曙退後,趙竭卻稍一點頭,走了。

留下耿曙與薑恒二人,對著偌大冷冷清清一寢殿,相顧無言。

“這裡以後就是咱們的新家了。”耿曙說。

一切來得太快,薑恒尚未回過神來,這一路千裡之遙的奔波,竟驟然就此告一段落。

“對……對,”薑恒說,“有地方住了。”

這些天裡,他們風餐露宿、片瓦遮頭的生活結束得太過突然,導致薑恒像在做夢一般。

耿曙長長舒了口氣,檢查四麵的高牆,當然,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躲在什麼地方,也不會有仇家來追殺兄弟倆了。

他走進寢殿裡,放下破破爛爛的包袱,說:“先歇會兒吧,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的,當真也太累了。”

薑恒站了片刻,忽然歡呼一聲,跑到牆邊,說:“新家比咱們以前的家要大!”

“嗯。”耿曙坐在廊下,儼然已有了小大人的模樣,眼裡帶著笑意,注視薑恒在院落裡跑來跑去。

這是昔時洛陽晉妃所住之地,上一位晉妃也即姬珣之母病死後,西殿便無人再來管理。

姬珣已近而立之年,卻無子嗣,天下如今再不奉洛陽為都,諸侯王自然不來催他,樂得看他儘快絕後,王位無人繼承。

各諸侯所貢錢糧一年比一年少,到得近幾年,更是猶如趕乞丐般,打發走上門討要貢奉的天子使者。如今洛陽城中,不過寥寥八百兵員,侍者並王都官員未及五百,全靠王都周遭田地,以及四百裡外晉天子發家之處嵩縣,出產的糧食養著。

宮殿多年無錢修繕,值錢的擺設都被侍人拿去典當。但在薑恒眼裡,這已經是個壯闊而威嚴的小天地了。

院中雜草叢生,長滿了野花,薑恒依次看去,耿曙脫了上衣,打著赤膊,嗅了嗅,得儘快洗澡洗衣,朝薑恒道:“過得幾天閒下來了,我再去除草。”

薑恒說:“彆,讓它們長著罷。”

薑恒想爬牆,耿曙卻皺眉道:“下來!這兒不比家裡!”

薑恒去看院中那口井,耿曙忙起身道:“彆去!當心掉下去!怎麼就坐不住?”

薑恒逛遍了整個院子,耿曙忽然就鬱悶,兄長的威嚴仿佛伴隨著這一路上的旅行,慢慢地消散瓦解,薑恒也開始不怎麼聽他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