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述:“……”
項述完全沒想到陳星居然會哭起來,稍稍提劍,莫名其妙地打量陳星,陳星終於大聲道:“我就是想造反!我要給我爹娘報仇!你說得對,全是騙你的!”
“閉嘴!”項述又喝道,恐怕陳星的聲音招來人,宮中耳目眾多,哪怕身為大單於,謀逆也是極大的忌諱。
陳星情緒的爆發隻有那麼短短一刻,很快又平靜下來,與項述鎮定對望。
“誰派你來的?你就不怕滿門抄斬?!”項述終於接受了這個說法,但細想起來,其中仿佛又有更多不合理之處。
陳星擦了下眼淚,說:“我自己要來的,我還怕什麼滿門抄斬?家裡人早就死光了!”
項述聽到這話時一怔,反而將劍收了起來,上前一步,瞥向陳星的眼神中,忽而帶著些許同情,反而想伸手把陳星從地上拉起來,手腕稍一動,陳星卻以為項述又要揍他,恐懼地往後一避。
兩人對視片刻,陳星什麼也沒說,躲開項述,慢慢地爬上榻去,背對著他躺著。
項述於是自己更衣,坐回主榻上,一臉戾氣,不時看眼陳星。
“刺客還會來嗎?”陳星麵朝牆壁,轉移了話題。
“這要問你。”項述冷冷道。
陳星說:“車夫是不是死了?”
“你說呢?”項述沒好氣地答道。
陳星:“……”
為什麼項述過來接他回宮時,路上會突然碰見這麼一名刺客?刺客的身份又是什麼?那黑鐵頭盔……總感覺在什麼地方見過。連項述都知道馮家密謀造反的事?陳星頭疼得受不了,昏昏沉沉的,說:“待會兒燈萬一滅了怎麼辦?”
項述難得地說了句:“這是我的地方,再敢追來,我就殺了它。”
陳星累得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入睡的,他夢見了一隻大妖怪住在項述的身體裡,漆黑的長街上,項述挺身而出,抱住了他。兩人正在飛簷走壁之時,項述體內那大妖怪便出現了,以無數漆黑的觸手包裹住兩人,陳星不住掙紮,卻被扼住了喉嚨。
驀然睜眼時,一夜過去,什麼都沒有發生,日上三竿,屏風外會客廳裡,坐滿了年方十六七歲的少年。
項述身著單衣,站在鏡前,太監服侍他穿上胡服,轉出來時,眾少年十分乖巧,紛紛開口道:“大單於。”
“大單於……”
大單於大單於大單於……
陳星睡眼惺忪地爬起來,穿上衣服,一臉冷漠地看著項述在廳裡用早飯。美貌少年們擠了滿廳,宇文辛也來了,端坐在廳內下首,豔羨地看著那名給項述斟水的鮮卑少年郎。
項述看了陳星一眼,陳星隻轉過臉去,不想搭理他,側頭時忽然感覺到廳裡所有的人都在看他。
案上放了一張箋子,上麵寫著陳星的名字。陳星打開了看了眼,發現內裡字跡蒼遒有力,居然是苻堅的字,堂堂皇帝,竟頗有雅興,約陳星早起後前往泰興殿內一敘。
“大單於今天想到長安城中走走麼?”一名少年說。
項述隻不說話,用過早飯,開始喝茶。
另一名少年說:“要麼到獵場去?”
“是啊是啊。”眾人馬上會意,宇文辛又說:“聽說大單於騎射之術海內獨步,天下無雙,太想一睹風采了。”
項述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那名主動服侍的少年湊近些許,笑著想朝項述說句悄悄話,項述本想按著他的頭推開,陳星卻忽然抬頭。
“大單於,”陳星說,“陛下傳我,我待會兒得去一趟。”
項述便不推開那少年,少年話說到一半,一瞥從屏風後轉出來的陳星,露出充滿了敵意的表情。
這家夥是什麼人?!怎麼住在大單於房中?他們昨晚是不是一起過夜了?
陳星幾乎可以從他們的表情中判斷出眾人內心深處瘋狂的呐喊,嘴角抽搐,我又沒有要搶你們的大單於的意思,你們喜歡這瘋狗自己喜歡去,跟我沒關係,繼而將信揣上,也不等項述回答,便徑直去泰興殿中覲見苻堅。
離開之前,陳星心思複雜,看了眼宇文辛,宇文辛渾然不覺,還在朝項述展現他溫暖和煦的笑容。
陳星按捺住上前一拳揍在宇文辛臉上的衝動,自己若當真動手了,隻會吃不了兜著走,看項述那模樣,也不可能護著他——何況事情還沒查清楚,萬一是馮千鎰為了激他加入,編造了謊話來欺騙他呢?
父母已經死了這麼多年,要查清真相,總有機會的,不急在這一時。但如果真如馮千鎰所言呢?
人都死了,報仇又有多大用?殺了宇文辛,爹娘與奶奶也不能複活……陳星穿過禦花園,心事重重地歎了口氣,隻覺得人世間真是太複雜了。當初師父說過,世上的人心有時比妖怪還要險惡,陳星如今約略感覺到一點了。
泰興殿就在禦花園中,乃是苻堅的禦書房,春來草長鶯飛,簇擁著一座典雅的小樓,視野寬闊,春氣清新,猶如屏風上光影盎然的景象。陳星到得禦書房外,拓跋焱正親自為苻堅守門。
拓跋焱低聲道:“待我當值完了就來找你。”
陳星正要寒暄幾句,拓跋焱卻做了個手勢,讓他進去再說。
隻見三麵環著一丈高的書架,簡牘、書本、卷書分門彆類,以天乾地支編了號。正中央則是端坐在榻上、身材雄偉的苻堅。
背後則一左一右,掛了兩幅幡旗,一幅繡以白虎,一幅則繡了騶虞。
等等,這是晉時的法寶?陳星眯起眼,想起古書上有白虎幡與騶虞幡,白虎興兵,騶虞休兵,如此了得的法寶,居然在苻堅手裡!隻可惜萬法歸寂後,兩幡已起不了作用,但須得找個機會,朝苻堅討過來,否則未來發生什麼事,實在不好說。
苻堅正與側旁一名溫文爾雅的文士說著話,其下又有整齊的二十四張小矮案,供王公大臣們來此議政與接受帝君垂詢之用。
“來得正好。”苻堅一見陳星,便招了招手,說,“過來,讓子夜看看你。”
陳星上前正要拜苻堅,苻堅卻道:“不必拜了,讀書人在朕的麵前,向來是免禮的。”
看得出苻堅雖已儘力親和,卻依然帶有不可質疑的威嚴感,與那天夜裡,朝項述說話時的模樣,卻又截然不同。
看得出來,苻堅與“讀書人”是努力裝熟,而隻有對項述時,才是真熟。
那喚作“子夜”的文士笑道:“天王說什麼就是什麼,他說不必拜,你是大可以放肆的。”
陳星便笑了起來,苻堅又沉聲說:“這是王子夜,朕的禦史中丞。”
禦史中丞雖隻有正三品,乃是糾察百官、核奏朝政的官員,直接對苻堅負責,相當於苻堅的專任文書,朝廷舉孝廉之事,最終批任都要通過這名叫王子夜所帶領的麾下官員,是手握重權的官了。
陳星又口稱“王大人”,王子夜隻笑吟吟地端詳陳星,問了些陳星的家世,似乎在確認陳星的身份沒有造假。
“沒想到陳先生竟還有後人,”王子夜感慨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陳星禮貌一一作答時,總莫名覺得王子夜有點奇怪。
這是他出山之後,頭一次在一個陌生人麵前生出坐立不安的感覺。
那眼神仿佛將他看穿了一般,陳星不禁心想,莫非苻堅見我第一麵,就要讓我做官了?而且你們的消息,一個兩個怎麼都這麼靈通?
除了項述,隻有宇文辛知道他的身世,沒想到這消息在未央宮內簡直走得飛快,一天時間,馮家就能打聽到,現在連苻堅也知根知底,背後鐵定沒少議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