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夏末晨光繾綣,午後照進庭院一角,映出淡粉漸變白的簇簇冬櫻。
簷外透來明媚的日光,亮烈仿佛隻消看著便能灼燙人的雙眼。
薄櫻紛飛的院落有一刹與透了光的回紋窗欞重合。
明晝翻書的手微頓。
在本應安閒的午間,她難得這般靜心。
一旁神裡綾人蘸墨下筆,筆尖掠過紙麵傳來沙沙聲響。
他用於處理公務的桌案平時被收拾得很乾淨,但這會兒剛用不久,就已經淩亂了起來。
整成一摞的公文亂得歪七扭八,家仆們留在桌上的紙條四處飄飛,甚至還有一張寫著“百代未凋”的紙張有一角浸了點滴墨漬。
書房是絕對的私人領地。
對身居高位的人來說,更是如此。
神裡綾人沒有注意明晝隱晦的視線。
他前些日子往鎮守之森附近的海灘走了一遭,起意籌辦的試膽大會需要處理的事項很多,光是與鳴神大社的合作交流以及募集商人們提供的籌備資金,就都是麻煩事。
握於手中的毛筆是常用來批複公文的那支,神裡綾人短暫地出了神,想起收於底層抽屜的那支毛筆被明晝借去了。
她分明一手書法寫得格外流暢,曾經幼年所寫的字帖已極具風骨,在月前飛雲商會的拍賣會上賣出了高價。
來借那支初學者適用的毛筆……
又會是為了什麼呢?
左肩驀然一沉,拉回了神裡綾人的思緒。
日光釅然,淺金的浮塵輕飄飄拂過沉睡的麵容,給往常的張揚明豔添了幾抹溫雅平和。
仿若從妖冶蠱惑的玫瑰,變成了高空皎明的銀鉤。
蔥白的指虛合在那本妖怪誌異的書上,放鬆地垂著,書本鬆垮似乎下一秒就會從手裡掉落。
豔麗的嫣紅眼影沿著鳳眸微挑的眼尾,卻沒了那種睥睨驕狂的氣場。
在人的一生中,每一段經曆都無可替代。
人世冷暖,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愛憎恨懼。
無論是喜悅漫過眉梢,還是絕望浸透心房。
都共同鑄就了一個人現在的模樣。
“如果……”
神裡綾人凝視著靠在自己肩頭睡去的明晝,輕聲念了個開頭,隨即就止住了話。
如果沒有那場夢境輪回?
如果他早些闖入她的世界?
世間從無如果。
他眼中追逐的,始終是麵前的這個人。
——無論她變成什麼模樣。
神裡綾人歎了口氣,擱下手中的筆,拿過下一份急待批複的公文。
稍微……有些焦躁了啊。
幽暗的紫眸斂下不再去看身側的人。
“離飛鳥最近的距離”嗎?
隻剩下了最後一張牌沒有坦白。
是會驚飛,還是得償所願?
總要去試試的。
畢竟都已經到了彆人從未抵達的地步。
熟睡轉醒,睜眼後是近在咫尺的昳麗麵容。
明晝慢半拍地眨了下眼,忙仰臥起身,從神裡綾人懷裡退開。
清晨紮好的發早散了,披在肩頭,發尾微微卷曲,如同剛來稻妻時她燙的卷發。
明晝去撿掉在榻榻米上的緋紅發帶:“……你看了多久?”
神裡綾人含笑:“一眼。”
發現她快醒了,才低頭看了看。
他把手邊的發帶遞過去,將鬆手時,不經意地問:“要幫忙麼?”
明晝抬眸看他。
她見過神裡綾人揮刀、潑墨。
這雙手平日總做些風雅的事,讓人想象不出這男人和尋常人家一樣,下廚、梳發是什麼樣子。
神裡綾人沒有等來答案。
因為庭院外晦暗的天光倏然亮起熒光點點,暖金如螢火飄飛入高空。
呢喃細語的頌念入耳,是近乎虔誠的禱告——
“申告白辰,鎮魂之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