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束狀的內部結構,像水管一樣,能將水分從根部抽吸上來,一路供給。
庫克遜蕨表麵還有一層富有光澤的蠟質,最大化減少了體表水分的流失。
而它那纖細筆直的莖,看似柔弱,卻堅強地撐起了頂部的孢囊。
10cm左右的高度,已經足以讓孢囊有機會乘風而起,前往無數未知的遠方。
這看似簡單的原始結構,其中竟然已經包含了這麼多精巧的設計。
或許物種演化也是一種窮舉法。嘗試了無數種不同的組合,最終成功存活下來的那一支,就是最優解。
以這支首批登上陸地的植物為開端,此後蔥蘢翠綠將染遍荒蕪大地,生命將頑強地再一次、並且今後無數次地戰勝嚴酷環境。
哪怕沒有泥土隻有岩石,也要從岩石縫裡伸探出來。
哪怕沒有水源隻能等待降雨,也要咬緊牙關,留住每一顆水滴。
沒有食物那就從陽光裡自己合成食物。
沒有肥料那就用自己的身體,在死後成為同伴的營養。
於是岩石化作了泥土。
水滴聚成了水塘。
葉綠體完成了陽光到化學物質的轉化。
庫克遜蕨在荒原上蔓成了星之海。
生命從海洋中來。
生命在彆處又彙聚成海。
烏拉拉得以見證這一奇幻壯闊的曆程,深感榮幸。
“……對了。”烏拉拉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問AI,“它叫庫克遜蕨,為什麼?是地名嗎?”
古生物的命名通常以該物種的發現地點、結構特征來命名,比如昆明魚,比如三葉蟲。
像奇蝦也是,一開始被認為是“奇怪的大蝦”,所以被叫做奇蝦。
庫克遜……聽起來好像個外國地名?
“不,這不是地名。”AI糾正,“是人名。”
噢,人名。
也有這樣的,發現者用自己的名字來命名新物種……
然而當烏拉拉視線下移,繼續瀏覽AI投影出的資料時,他驚訝地發現,原來這位名叫“庫克遜”的發現者,竟然是一位女科學家!
“女性古生物學家?”烏拉拉驚歎,“好少見啊!”
確實。
烏拉拉來到遠古星球這麼久,古生物資料也看了不少了。
各種古生物學家的相關軼事他也略有了解。
藍星古生物學,主要是依靠化石來進行研究。化石當然不是憑空出現在博物館裡的。無論是野外挖掘,還是實驗室裡的研究、複原,都要耗費大量的體力和精力。
特彆是野外挖掘工作——這可不是開個挖掘機隨隨便便就能挖的。
很多古生物化石,在滄海桑田幾經變遷中,已經變得支離破碎。掩埋在地層中的殘餘化石也並不完整。因此需要古生物學家有一雙慧眼,準確地識彆出和普通岩石不同的“化石”。
烏拉拉曾經在資料裡見過真正的“化石”標本。
和印象中博物館裡那種拚好的、乾乾淨淨的古生物形象不同,很多化石在被發現的時候,其實就是奇形怪狀的一塊灰突突小石頭。
放在烏拉拉這種門外漢眼裡,怎麼都想不到它竟然會是一塊化石。
而古生物學家們卻能發現它的與眾不同,甚至能辨彆出它到底屬於哪一個物種。
其中最為困難的,當然就是發現新物種了。
畢竟,人類已知的古生物,好歹還有資料可查。而尚未發現的新物種就沒有標準答案了。
發現並確認這是一個新物種,通常要花費一位科學家數年乃至數十年的精力。
古生物科考中的野外挖掘工作,並不是一個單純的體力活兒。
它還需要古生物工作者時刻保持精神集中,時刻思考,否則很有可能就與珍貴化石擦肩而過。
這使得這項工作變得更加艱辛。
此外,由於眾所周知的曆史原因……女性科學家,在古今中外的曆史上,一直是極少數。
因此烏拉拉在得知發現庫克遜蕨的古生物學原來是一位女性時,內心敬佩不禁油然而生。
她在那個年代,在這樣一個以男性話語權為主的領域裡,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多少心血,才獲得這樣的成果?
“……”烏拉拉不由喟然一歎。
“……”機械臂上的信號燈閃爍了一下,AI開口,“艦長,您為什麼歎氣?”
烏拉拉轉過頭,望向AI。
他忽然想起,剛才自己找到第一批登陸的維管植物、陷入迷之感動時,AI也曾問他,為什麼哭。
這個……烏拉拉其實也說不出來。
不然怎麼叫“迷之感動”呢。
但現在這個問題,他可以解答。
於是,在亙古長存的星空下,在荒原上的星之海,烏拉拉找了塊大石頭,坐下來,耐心地給AI解釋藍星上曾經發生過的一些事。
“……”
AI聽完以後,似乎仍然不理解。
但它並沒有說“我聽不懂您在說什麼”,而是緩慢地閃爍著信號燈,像在咀嚼,像在消化。
像在……思考。
烏拉拉也沒有追問它到底想明白沒,隻是笑笑,伸手拍拍機械臂。
然後轉過頭,望著荒原上如星海斑斕的庫克遜蕨,深吸一口氣。
“走啦,回去啦。”烏拉拉站起身,伸了個大大懶腰,“困了!”
AI:“好。”
就如同來時一樣,一人一機械臂,沿著來路,沿著崎嶇不平、怪石淩亂的荒野,慢慢地朝家走。
纖細翠綠的庫克遜蕨,仍然在微風荒野上輕輕晃動著。
寸草不生的大地,終將被這支微弱的力量,微弱、卻堅定地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