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劉鴻風執掌戒律堂六十年,審案的卷宗裝滿十個儲物袋。我聽過世上所有狡辯、求饒、懺悔之詞,還從沒聽過這種要求。”
宋潛機接道:“那您不聽實在可惜。”
“你說,你想怎麼見掌門?”
戒律堂弟子們終於笑夠了,努力擺回嚴肅表情。
大晚上加班誰心裡沒點怨言,沒想到趕上一場熱鬨,都神采奕奕地盯著宋潛機。
“弟子寫一句話,隻要掌門真人看到,自會見我。”
“如此簡單?”
“對。”宋潛機點頭。
劉鴻風冷笑:“如果真有這麼簡單,你也不必見掌門了,直接抹脖子見道祖比較快。你莫不是消遣我等?”
他想,掌門真人近些年修身養性,已經三年沒有走出過乾坤殿。就算各峰各堂有事請示,也很少能見掌門真容,多半依靠白鶴、道童與傳音符交流。
這事不算秘密,隻有宋潛機這種外門弟子不知道。
“是真是假,何妨一試。”
“宋潛機!”趙虞平突然喝問,佯裝痛心疾首之態,“此地是戒律堂,此時正在公審。堂審戲言,罪加一等,我也救不了你!你可知道?”
“弟子知道!”
“若掌門不見你,你要挨三百鞭,然後被廢除修為,驅逐下山。你可清楚?”
“弟子清楚!”
趙虞平滿意點頭。
戒律堂弟子們忍不住私語:
“為了救人這麼拚,堂下跪的是他親弟弟?”
“彆瞎猜,一個姓宋,一個姓孟,最多是表弟。”
“我要有這倒黴表弟,上柱香都算儘過兄弟情分了。”
“如你所願。”劉鴻風向揮手,“給他紙筆。”
他身旁弟子急忙應是。
“不必麻煩。”宋潛機走向陰影角落的小方桌,對負責記錄庭審的弟子笑笑:“借點地方。”
那弟子正悄悄打瞌睡,聞聲抬頭,忽見滿堂目光灼灼盯著他,驚得掉了筆。
筆在半空中被宋潛機搶下,蘸上飽滿墨汁。
他撕了桌上半張白紙,揮毫疾書。
有人覺得他要寫狀子向掌門討饒喊冤,求一線生機。
可他真的隻寫了一句話。
宋潛機擱筆。
那張紙被他折作三角形,像個小粽子,有字的地方藏進內裡。
“哪位師兄願意辛苦一趟?”他朗聲問。
劉鴻風本來隨手點了一位弟子,想想又加上一人同去。
兩位戒律堂弟子表麵平靜,拿了東西轉身便走,眼神卻異常明亮,滿是好奇。
宋潛機:“路上彆拆,為你們好。”
一位弟子回頭,臉色漲紅:“誰想偷看?!”
“送信的人已經出發,我們在這裡的人,也不能一直乾等下去,總該有個時限。”趙虞平轉向劉鴻風,“事情出在外門,劉長老不必擔心我會袒護。一炷香為限如何?”
劉鴻風皺眉,趙虞平突然變得如此剛正不阿,還真讓他不適應。
一炷香是不是太短了?
入夜之後去主峰,路上難免遇到幾隊巡邏的執法堂弟子,需停下接受盤查、問話,等到乾坤殿外,再等掌門真人的道童進殿稟告。掌門看到字條,總還要思考時間。
宋潛機卻說:“不必。半柱香足矣。”
眾人露出見鬼的表情。
劉鴻風重新打量宋潛機。
戒律堂肅穆莊嚴,森寒懾人,總令初來乍到者惶恐不安。但他從進來到現在,竟沒變過一個姿勢,沒說過一句廢話。
過於鎮靜,好像算準自己不會出事。一個年輕外門弟子,依仗的是什麼?
“來人,點香。”
剪斷一半的線香、瓷白的蓮花香盤。
淡雅香氣隨青煙嫋嫋升起,彌漫整個戒律堂,混著孟河澤的血腥味,在這微涼夜晚為眾人提神醒腦。
“宋師兄……”孟河澤嘴唇顫抖,發出低弱的氣音。
宋潛機向他走去,俯身道:“再撐一下,很快就能回去。”
“我去之後,我的東西,都托付給你。我這佛珠手串……”
宋潛機看了眼周圍戒律堂弟子,打斷他:“你不會有事,彆胡說。”
孟河澤:“我該聽你的,我不該逞一時之快,你一定很生氣罷。”
“沒事。我不生氣。”
宋潛機心想,我反而要感謝你,給我一個下山機會。
“真的嗎?”
“真的。”
每個人都盯緊點燃的香,隻有宋潛機好像不關心時間,隻斷斷續續與孟河澤低聲說著話。
青煙飄搖,氣氛緊張詭譎,他們一雙像等待末日審判的兄弟。
香頭一點星火閃爍兩下,終於熄滅。
趙虞平微不可聞地鬆了口氣。
劉鴻風卻好似有些遺憾:“你還有何話說?”
宋潛機直起身:“弟子無話可說。”
兩個戒律堂弟子上前,默契地擰過他手臂。
“你們放開宋師兄!”孟河澤爆發出瀕死野獸般的嘶吼,“放開他——”
誰能想到一個血幾乎流乾的人,還能凶悍暴起。
看守弟子被撞得踉蹌兩步,又很快一擁而上將他摁住。
孟河澤劇烈掙紮,雙目泛起奇異的赤紅色。
宋潛機心道不好:“冷靜!”
紅玉佛珠若此時發作護主,戒律堂眾目睽睽,孟河澤才真的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