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知垂著眼,好像是不敢直視宮建宇的目光,他埋頭看向解剖台,像是要把屍體與單獨拆解的內臟瞪出兩個窟窿來似的。
解剖工作都已經完成了。死者頭部沒有淤傷,但顱骨骨縫哆開,顱內大量積水、充血。
屍體內部腐爛程度,比外表看起來要嚴重很多——心血已經徹底空了,胰臟完全自溶,各個臟器大麵積血紅蛋白浸染。心外膜下點狀出血,肺、肝、腎均有出血灶,整個腸道更甚,布滿暗紅色斑塊,胃黏膜糜爛,布滿斑狀出血,沿著血管彌漫開來。
林鶴知瞬間就明白了宮建宇關於“凍死”的判斷:“……維斯涅夫斯基斑。”
如果說,顱骨哆開、皮膚雞皮樣改變、廣泛性溶血,這些現象在屍體被冷藏後也會發生,那麼維斯涅夫斯基斑則屬於“生前凍死”的最重要指標——血管受冷痙攣後導致的血液滲出,並誘發潰瘍。
“髂腰肌裡也發現了點狀出血。當然,具體組織結構要拿回去切片染色才知道,但目前看,這些都符合凍死特征。”宮建宇看著林鶴知臉上孩子氣的表情,啞然失笑。
“宮老師,我有一個問題。書上不是說,凍死的人臉上都在‘笑’?”段夏抬起頭,“為什麼她沒有笑呢?”
“哭笑臉是因為寒冷,臉部肌肉生前痙攣收縮導致的,她臉都被腐敗氣體撐變形了,哪裡還能再看到‘苦笑’?”宮建宇解釋道,“除了‘苦笑臉’,凍死的屍體還有一個奇怪的特征,那就是反常脫衣。這具屍體發現的時候,沒穿鞋,沒穿褲子,隻剩下一條吊帶內衣,對不對?人快凍死的時候,中樞神經發生障礙,會讓人覺得自己其實很熱,有一部分人就會把衣褲都脫了——這個要注意與性犯罪現場進行甄彆。”
段夏聞言,連忙點頭,又記起了筆記。
林鶴知繞著解剖桌沉默地轉了三圈,才緩緩開口:“最近基本不存在自然凍死的天氣環境,如果是凍死,大概率是冷庫,或者那種非常大的冷藏冰櫃。根據屍斑可以判定,她死亡是仰臥狀態,那麼可以排除大型冰箱,隻能是冷庫。死者身上沒有凍傷的痕跡,大概率是低溫凍死——冷藏冰庫,而非冷凍冰庫——”
“相比其它的死法,凍死需要時間,她身上沒有被強迫束縛的痕跡,沒有喝醉也沒有嗑藥,那她到底是怎麼活生生凍死在冷庫裡的?”林鶴知越分析越覺得奇怪,“她為什麼會打扮成這樣出現在冷庫裡?”
宮建宇準備送檢的肝、腎、腦切片單獨放進冷藏箱:“可能是用了某種神經麻醉型的藥品,做全套毒理吧,到時候死因就明確了。小夏,去幫我把送檢報告打印出來。”
“好嘞!”
毒理檢測的項目越多,耗費的時間、經費自然也就越多。一般來說,法醫會根據屍體的一些表征,優先排查可能性最多的毒物,以節約資源、增加效率。可當猜測不準確的時候,也隻能跑全套了。
林鶴知直覺上並不認同宮建宇關於“凍死”的判斷,但苦於沒有反駁的證據,他嘴唇抿成一條線,看起來竟然是有點生氣。
——廉價的盛裝打扮,行李箱與裝有艾草的紅包,沒有發生過任何肢體衝突的體表,大概率出現於“凍死”的維斯涅夫斯基斑,死亡時平靜的“仰臥”位。
林鶴知總覺得有什麼不對,但他又說不上來。
宮建宇看著他認真思索的神情,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鶴知啊,”他壓低了聲音,“在山上住夠了沒有?”
林鶴知盯著解剖台,並不搭腔。
宮建宇笑笑,也不以為忤,隻是低頭收拾送檢材料。
就在此時,正在分段處理消化道內容物的技術員小羅喊了一聲“宮老師,您過來來看一下!”
“我好像在排泄物裡發現了一些東西?這個東西胃裡沒有,是在結腸遠心端發現的,好像還不少。”
所有人都湊了過去。
死者胃容物高度腐敗,已經無法從食糜的特征來分辨死者生前吃了什麼。同時,腐敗氣體讓消化道內容物產生位移,法醫也無法再根據其所在位置判斷死亡時間與進食的關係。
技術員拿鑷子撥了兩下,從排泄物裡撥出了一些大小不一、堅硬的黑色顆粒,外麵覆蓋著白、綠色相間的油水混合物。
宮建宇眯起眼,把東西放燒杯裡洗了洗,排泄物沉了下去,這些顆粒卻浮了起來:“這個位置,應該是一天前吃的。”
小羅瞪大雙眼:“媽耶,這都多久了都沒被分解,什麼食物這麼□□啊?”
宮建宇眯起眼:“纖維含量很高的食物,比如一些瓜果的籽?”
段夏連忙大喊一聲:“火龍果火龍果!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小羅白了她一眼:“你彆說了,我不想知道。”
“不是。”林鶴知微微蹙眉,“火龍果籽大小是均勻的,這個顆粒有大有小,像是被牙齒咀嚼過。”
“那……西瓜籽?”
“啊?你吃西瓜不吐籽還嚼這麼多下去???”
“不是西瓜籽,那還有什麼水果大家會帶籽吃下去?籽還這麼多?”
林鶴知若有所思片刻:“百香果?”
段夏茫然:“哦哦——我聽說過這個——但我沒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