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從善老了。
哪怕這八年其實過得沒有外麵辛苦,但更多的是心理壓力吧,歲月不饒人,儘管每個月都去看看他,我還是明顯地感覺到,來從善老了。
“爸,您自傳寫怎麼樣啦?”
他笑笑,瘦長的臉頰上多出兩道褶子,“我啊,隻會寫菜譜,彆的我寫不出來,又不是什麼傳奇人物。”
我看著他花白樸素的頭發,琢磨著等他出來,做個發型,再染一染,沒準也能年輕個十歲。
“來往啊,等爸爸出來就好了,”他繼續說道,“到時候你就沒這麼大壓力了。”
我不習慣親人間這麼煽情的對話,摸了摸鼻子,“啊?我也沒啥壓力啊,過得挺混的,每天睡到自然醒。”
他點點頭,“攢了多少了?”
我被問得愣了一下,“嗨,沒多少。”
“還差多少?”
我心裡咯噔一下。
“不差什麼,那啥,我今天倒真想跟您討教個事兒。”
他頓了頓,“你說。”
“以前您那兒有道菜,叫‘落衣破玉’,我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他似乎回憶了一下,“哦,豆腐豆皮做的是吧?”
我點頭,跟他講了一下我失敗的地方。
“這道菜不好弄,你琢磨琢磨彆的菜吧。”來從善直接勸我放棄了。
“唉不行……”我看了他一眼,又閃開目光,“我遇到位新客人,就好這一口,我想給人做出來。”我越講聲音越小。
他想了想,“就好這口……”他自言自語道,“能好上這口的不是一般人,這道菜,當初是私席特供的,普通桌不上。能吃到這道菜倒也沒什麼,能好上的……”
他沒說滿,我大概知道他意思了,“一家公司的高層吧,大概那會兒跟家人常吃。”
“為什麼是跟家人?”
“哦,她那會兒應該也就二十歲左右吧,應該是跟家人去吃,”說著說著,我覺得扯太遠了,“總之我很想做成這道菜,您給說說,訣竅到底在哪兒。”
來從善想了想,苦笑一下,“嫩豆腐事先冰鎮一下,豆腐皮相反,事先拿開水焯一下。”
嘖嘖,我搖頭,“親爹,家庭主婦都知道的事兒,您擱這兒糊弄我。”
來從善笑了,笑了會兒,“男的女的?”
“什麼啊?”
“你這客人,男的女的?”
我也不知道他問這乾嘛,有點心虛,躲開他目光,“女的。”
他點點頭,想了一下,“對待女人不要一下子用力太猛了,感動了人家一時,不一定能感動一世。”
“什麼呀……”我嘟囔著,但自己都能感覺到臉上“呼”的一下來熱,“我學菜呢,您說的什麼跟什麼……”
“換道菜吧,不值當。”
我有點來火了,“不就想跟您學道豆腐,怎麼就不值當了!”
“這道不好做。”
“怎麼就不好做了?您能做我就不能做?”
我爹笑了,“為人還是為菜?”
“為菜!”
那一瞬間,還真是為菜,不假,尚宛什麼的都被我拋在腦後了,我就跟我爹杠上了,這道菜我還就必須學會了。
“為菜就好,我聽著你的步驟和技巧都沒毛病,這道菜要做成功還有個關鍵,是料兒,你還記得以前爸爸有個朋友,開玩笑讓你喊他老牛叔的?”
我回想了半天,“好像有這印象。”
“之所以喊他老牛,因為他有個豆腐廠,老牛吃嫩豆腐嘛,我們都這麼逗他玩兒,你得用他家的豆腐豆皮才能做成這道菜。”
“嗨!您早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技術!”
來從善搖搖頭,“你弄不到他家的豆腐了,他早關廠子了,所以我一直說,這道菜不好做。”
“啊?”我一聽真有些絕望了。
“不光關廠子了,老牛應該是恨我的,他後來染上了……”他對我做了個抽煙的手勢,“是我介紹他抽上的,他不知道控製,玩兒的量大了,上癮了,一直戒不掉,搞得傾家蕩產的……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我倒抽了口涼氣,“您行,您真行……”
來從善歎口氣,“換道菜吧。”
從監獄回去我就垂頭喪氣的,人有時候就這麼賤,可做可不做有得選的時候,可能也就不在意了,可要告訴你做不成,沒得選,你就心心念念的,對事對人,都這樣。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鬨鈴沒響我先醒了,一骨碌爬起來,去找我爸的舊通訊簿。
我找到了老牛的住址,有兩處,一處在離這不遠的小區裡,還有一處在城西邊靠郊區的地方。我在口袋裡藏了把短柄刀,叫了輛車,先去市裡的公寓碰碰運氣。
大概我長得也不像壞人,物業給我登記了一下也就放我上去了,等電梯到了十樓,我找到門口,一手在口袋裡捏著短刀,一手按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