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我和大家說起母親的辛苦時,他們都會輕描淡寫地說‘女人就是這樣的,多琳,因為你母親愛你父親,所以才甘願辛苦。’”
“既然母親辛苦是因為愛父親,那我辛苦就是因為愛母親,愛這個家吧。”
“但是,小姐,我大概是個壞女人,我有時候會想,那真的是愛嗎?難道愛情,就一定要那麼辛苦嗎?難道母親的暴躁,不是被無休無止的家務和管不住的孩子們逼出來的嗎?難道她從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嗎?”
“可我想象不到,母親少女時的樣子,”多琳的聲音哽咽了,“我想象不到,她原本的模樣。”
莉莉絲輕輕抱住了多琳:“她原來一定是個溫柔美麗,又快樂的女人。”
多琳啜泣起來:“那她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是因為父親嗎?是因為我嗎?是因為她的孩子們嗎,如果,如果我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我沒有出生,能讓她更快樂一點,那我不出生就好了。假如我不出生,可以換得母親的幸福,那我不活在這世界上也無所謂。”
“多琳。”莉莉絲說,“如果你沒有出生,我就遇不到你了。”
“小姐……”多琳哭出聲:“小姐……你這樣說,就好像我是有價值的……”
“你當然有價值!”
“不,我沒有,我是個壞人,你不知道我的醜陋,你不知道當我知道自己能到公爵府工作時,我有多麼高興,我終於可以從窒息的家裡逃出來了,我把工資全部交給家裡時,大家都說我孝順,不是的,小姐,我那是贖罪,是我一個人逃出來的贖罪。”
可即使這樣,你的願望還是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生很多孩子。
“多琳,”莉莉絲問,“你愛約克嗎?”
多琳的回答出乎莉莉絲的意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一開始,我並不喜歡約克,我覺得他太滑頭了,可是大家一直說‘多琳,你看約克對你多好’‘多琳,你為什麼不接受約克’‘多琳,你該戀愛了’‘多琳,等你年紀大了就來不及了’‘多琳,你不怕錯過對你好的人嗎?’”
“他們一直在我耳邊叫著,多琳多琳多琳……於是我想,算了吧,接受他吧,畢竟他對我好,也許我會喜歡上他的……我很不安,我也很害怕,我一直努力喜歡他,因為我想,我需要一個對我好的人,如果我不找個未來的歸宿,也許以後我會無家可歸。”
莉莉絲說:“怎麼會呢?”
“會的,小姐,會的!”多琳看向莉莉絲,激動地說,“如果我不說出漢妮的名字,你會知道她是誰嗎?她原來的名字是漢妮·索羅,後來侯爵幫她偽造了身世,讓她成為漢妮·普蘭,再後來,她和侯爵結婚,成為了漢妮·胡佛。大家原來叫她索羅小姐,後來叫她胡佛侯爵夫人。你懂嗎?小姐,她叫漢妮!索羅是她的父親,胡佛是她的丈夫!可她叫漢妮!”
“你懂嗎,小姐,她沒有自己,我也沒有自己。我叫多琳·哈代,在家的時候,我努力做很多的事,照看弟弟妹妹,工作掙錢養活家人,可我終究不是哈代家的人,我是一個會離開家的女人,我不屬於哈代家,因為當我結婚以後,我就會成為另一個家的成員。”
“我沒有家,我也沒有自己,所以我喜歡上了約克,小姐,當一個男人,對一個沒有家,也沒有自己的女人示好,珍惜她,說喜歡她,說愛她,說她多麼重要,把她捧得像個珍寶一樣,她怎麼會不喜歡他呢?”
“被人珍惜的感覺那麼好,我第一次被人肯定,第一次被當成一個獨立的人被看見,被用各種美好的詞誇獎,我從來沒有過這種經曆,像是飄在了雲端。當一個缺愛的女人,遇到一個竭力表現愛的男人,她怎麼可能不深陷其中呢?”
“我總以為我對彆人好,彆人就會對我好,我總以為我是真心的,他也是真心的,當我察覺到他的缺點,覺得不安的時候,我總是安慰自己‘他也是人,他也有情緒,我應該體貼他,這樣他才會更加愛我’,可是還有很多地方不對勁兒,就像小時候那些男人說的一樣,我經曆了男人,可我並沒有像之前那些男人說的一樣上天堂,我並沒有那麼快樂,我覺得痛苦又難堪,迷惑又恐慌,為什麼我不快樂呢?為什麼我總感覺乏味呢?為什麼和戀愛小說不同呢?是我不正常嗎?是我和常人不一樣嗎?約克每次都很快樂,為什麼我不行呢?為了掩飾我的恐慌與自卑,每次約克問我‘你快樂嗎’的時候,我都會說‘快樂’,我違背自己的意願撒了謊,可他卻說我像死魚一樣。”
“我聽女仆們討論過這種事,她們說,偶爾她們也會快樂,那個偶爾被她們談論了很長時間,就像一個奇跡,我覺得男人們並不是偶爾快樂,他們每次都很快樂,所以他們對此樂此不疲。這很不公平,小姐,但是我和他們不一樣,和她們也不一樣,我沒有偶爾。”
“小姐,我很自卑,我很害怕,我覺得自己是個異端,於是我裝出快樂的樣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約克的表情,裝得開心,裝得快樂,用各種手段來取悅他。當他笑起來時,當他滿足時,我就鬆了口氣,我想,他滿足了,也許就會珍惜我了。”
“可是不知不覺中,我們的地位就調過來了,原來他總說多麼愛我,現在卻是我越來越重視他,當我把自己唯一的銅幣給了他以後,他已經不再珍惜我了。他像是釣魚者,釣到魚以後,就已經完成了工作,而我卻已經吞下了魚鉤,隻能歸順於他。”多琳說,“是我錯付了,我沒有擦亮眼睛,我沒有看清他的真麵目,我沒有找到好男人。當他珍惜我時,我以為自己會成為一個和母親不一樣的人,過上和母親不同的生活,但我越來越卑微,越來越迷茫,越來越失去了自己,說不定,我正在和母親走一樣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