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律失常。(2 / 2)

顧修寒眸子微顫。

像寒潭中落了顆小石子。

片刻後,漣漪散儘,顧修寒劃掉那條短訊,佯作已經入睡。

前段時間,阮語初步進入了人魚的分化期。

自此,阮語不僅是符合帝國法律規定的十八歲成年人,在生理層麵上也算是成熟的人魚了。

在分化結束後,成熟的亞雄或雌性人魚會不定期出現諸如發熱、無力、意識不清、信息素飄散等身體症狀,並伴隨有旺盛的求偶欲。

而除此之外,最關鍵的改變在於人魚的魚尾會在這一時期分化成兩條適宜陸地行走的人腿,腿部的分化過程會持續數日,並伴隨較為明顯的不適,分化結束後,人魚可自由在兩種形態之間進行切換。

雖說這是人魚的正常生理現象,但由於和分化期相關聯,難免會透出一絲旖丨旎與情穀欠的意味。讓一位成年男性人類去照料處於分化期的亞雄性人魚……顧修寒認為並不合適。

忽然,智腦又響了起來。

消息被無視了,小人魚鍥而不舍,發來了語音通訊請求。

顧修寒原以為這麼久不見阮語會和他生疏。

邊境星日常通訊艱難,專屬的軍方頻段僅限傳達軍令,嚴禁日常使用,顧修寒身為上將毫不徇私,平均一個月才和阮語聯絡一次。結果回首都星後,這條嬌慣得向來受不住半點委屈的小人魚不僅沒因此對他冷淡,還加倍熱情黏人起來,像是恨不得讓顧修寒把這一年中虧欠他的溫情與寵愛都補上。

顧修寒喉結緩緩滾動,不切斷,也不應答,隻沉默地端坐在黑暗中,麵容冷硬得連睫毛都像結了霜花。

醫療機器人會為阮語提供合適的止痛方案。

他不會過去。

智腦的通訊提示音兀自響個不停。

片刻後。

顧修寒沉涼的嗓音響起。

“……怎麼了?”

……

莊園主宅後方的人工湖中。

阮語趴在湖邊,懨懨地擺弄自己的防水智腦,把難受得令人焦灼的魚尾巴不停甩來甩去。

他無形無質的精神網能覆蓋住整座莊園,這個時間絕大多數人都睡了,阮語能感知到一團團愜意舒展的精神體,大多是或深或淺的紫,象征著淺眠與深眠,除此之外,還有極少數處於清醒狀態的精神體。

趨近成熟的這幾年,阮語的精神網伴隨著身體生長不斷擴張,對精神體狀態的感知也漸漸變得更加靈敏了。

[救命!誰來救救我!]

[嘔……這隻異種好惡心……]

捕捉到兩道情緒激烈的深眠腦電信號,阮語怕癢似的,抖了抖薄紗般的耳鰭。

莊園裡有人在做噩夢。

有點兒吵。

對腦電信號的感知是人魚的六感之一,就如同人類用耳朵解析聲波一樣自然。

這種類似讀心術的能力有一定限製,越是基因等級低、精神力弱小的生物,思維越容易被讀取,基因等級越高的生物則越不容易被讀到。

眼下這個做噩夢的人就是莊園中一位負責機械維修的技師,平平無奇的D級基因,精神力也弱小,因此他的腦電信號外泄嚴重,清晰得就像有人在阮語耳邊大聲說話。

“……”

阮語仰頭,嘴唇翕動,朝腦電信號傳來的方向送出一小段歌聲。

月光般寧靜的旋律,嫋嫋抵消掉恐懼與焦慮的波段。

噩夢消散,莊園重歸安靜。

一小時前醫療機器人送來了軍部科研院研發的人魚專用止痛片,阮語按劑量服用了,但效果不明顯。魚尾巴仍然酸悶脹痛,還自骨頭深處泛著股癢,像螞蟻爬行噬咬,令人恨不能狠狠朝尾巴錘幾拳。

阮語倚著湖邊的石頭圍擋,奮力將魚尾高高翹起,捶背一樣用拳頭敲了幾下,可那又疼又癢的源頭深埋在尾部層層肌肉下方,阮語力氣不夠,唯一的收獲是手也被鱗片硌疼了。

分化期太煎熬了。

好難受。

簡直想把尾巴揪下來。

“唔……”

阮語難受得直甩魚尾巴,拍得水浪一蓬蓬飛濺。

“阮阮。”

突然,岸邊有個低沉的聲音傳來。

為避免顯得狎昵,顧修寒下樓前將睡衣換成了常服,熨燙筆挺的襯衫與黑色軍褲,領扣扣至線條冷厲的下頜。

“修寒哥!”

阮語見了他,眸子倏地透亮,一瞬間忘了疼,魚尾巴擺得激烈加倍,身子躍躍欲試地直要往岸上躥,活像隻歡快得要撲人的小奶狗。

隱隱地,還透著點兒委屈與不安,畢竟通訊請求響了那麼久才接通。

一年沒見,阮語絲毫沒和顧修寒生分。

區區一年的疏離,哪裡能冷卻十幾年朝夕相處的溫情。

十六年前,阮語的故鄉星球被異種侵略。

初步達到0.4級行星文明的人魚一族在3級星係文明的異種軍團麵前微渺如螻蟻,過著田園牧歌式生活的人魚們甚至不能正確理解“外星侵略者”一詞的含義,還認為是神靈降下災禍。在瀕臨滅族之際,王族僅存的幾條護衛人魚帶著幼小的王子絕望地東躲西藏。

幸而,當時的少年顧修寒一路追殺一隻異種首領,碰巧登陸了那顆尚未被帝國探測到的原始海洋星球。

千鈞一發之際,他從異種首領的利齒下救出了阮語。

……

顧修寒微微撇開臉,讓目光凝聚在阮語的魚尾上。

月色朦朧,銀粉般籠罩著阮語。

少年窄窄一條的腰腹掛著水珠,瑩潤柔韌,珠白軟鱗閃著碎光。

顧修寒曾為阮語定製過一些防水材質的上衣,理論上不耽誤遊泳,還能遮羞。

可在水中穿衣服終究違反人魚的天性,阮語圖新鮮穿過幾次,但很快就嫌麻煩,再也不肯穿了。

“能不能幫我揉揉尾巴?又癢又疼的可難受了。”

阮語哼哼唧唧地抱怨著,魚尾一擺,拍水躍起,靈巧地“坐”到湖邊躺椅上,大大方方地翹起尾巴往顧修寒手邊湊。

“……嗯。”

顧修寒不著痕跡地避開左手,同時關閉右手的傳感功能。

他右手的五根手指在月下泛著金屬質感的冷光。

那是一條機械臂。

他單膝蹲跪在湖邊,用切斷傳感的右手按上阮語的魚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