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陡然躬了躬腰,那是嫉妒壓得他喘不過氣。
這邊車內一片寂靜,潘尹川忍不住問:“您怎麼知道嚴雪帶他去了哪裡?”
“有定位器。”
“哦。”
車裡又恢複了安靜。
太安靜了,安靜得潘尹川喘氣都覺得不順暢。
他的視線胡亂掃了掃,突然想起來之前的疑惑,問:“我沒有戴緩衝器,為什麼我感覺不到……”
“我打了抑製劑和鎮靜劑。”
潘尹川愣住了。
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湧進了他的胸腔,鑽進了他的心臟。
懷先生的喜愛,當然是有跡可循的。
潘尹川又不傻,並不是完全感覺不到。
從第一次過後遭遇的冰冷對待,到後麵他獨居莊園,傭人們都絞儘腦汁地想著陪他玩,讓他開心……這當然就是懷先生喜愛的一種體現。
懷先生的態度改變,才會影響底下的人跟著改變。
但這種喜愛……是高位者的施舍。
和宮鬥劇裡的橋段沒什麼區彆。
本質是從我手裡已有的,且並不重要的東西裡,挑出一些來給予你。
喜不喜愛的,對他自己沒有任何影響,給予也隻是一種自我滿足。
但現在……不太一樣。
對外索取的尖刃這一次在對外之前,他先對準了自己。
潘尹川的呼吸重新變得順暢,沒有再去糾結車內的過分安靜,他盯著窗外思緒飛往了更遙遠的天空深處。
一直到車停住,懷聿說:“下車。”
麵前是一間咖啡館,最外圍已經由保鏢看管起來,無關人群被疏散。
“就在這裡?”潘尹川問。
“嗯。”
兩個人下車靠近咖啡館,還沒走進去就聽見裡麵的聲音。
“騙我還不夠?現在又來騙小潘了?你知道懷先生追過來了嗎?你以為自己有幾條命夠死的?Omega的性彆不是免死金牌。”嚴雪暴跳如雷。
“我從來不拿它當免死金牌,你以為我騙你是利用的Omega的優勢嗎?是利用的你的傲慢。實際上今天的結果,是你自己釀成的。”林少晏的口吻這一刻甚至有些輕慢。
潘尹川的步子一下頓住了。
懷聿也跟著駐足,並看向了守在周圍的保鏢,向他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那你欺騙潘尹川,又是利用了他的什麼?”嚴雪冷冷追問。
林少晏平靜道:“何必扯到彆人的身上?”
“他可不是彆人。”嚴雪頓了頓,“他知道你當初是自願留在中心城的嗎?他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是奔著我來的嗎?”
“……”
“出發的前一天,我獲知了一個新發現,始終沒有和懷先生提起過。”
潘尹川覺得用這話來起頭,有點不太好……他忍不住扭頭看了一眼懷聿。
但懷聿神色如常。
因為打過抑製劑和鎮靜劑的緣故,裡頭的人更是一點沒有發覺到他們的到來。
咖啡館裡安靜了幾秒鐘,才又重新響起了嚴雪的聲音:“你出現在南塔市是個意外嗎?我在南塔市巡視,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滿十八歲時,都可能會發生二次分化,這也是大眾的共同認知。為什麼這個時候還要來南塔市?因為你的分化就是為我準備的。卻沒想到我會提前離開,然後當地發生動-亂,你陰差陽錯被關入了俘虜營,是嗎?”
潘尹川在門外皺起了眉。
“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麼選擇這時候從中心城逃跑。因為從我口中得知了小潘和懷先生分開的消息?
“還是因為恰好這時候,派你潛伏在我身邊的人,和多個中心城高官一起,被懷先生以掀動戰亂的名義處決了?”
“……”
“還不肯說實話?要我將那個高官的名字說出來嗎?”
林少晏的聲音這才輕輕響起:“我走之後,你會派人搜捕我還是追殺我,根本不重要。我從頭到尾就沒將你放在眼裡。你猜得很正確,因為當初給我下達命令的人死了,我感覺到自己真正地重獲自由了,我終於可以去見潘尹川了。”
“為什麼對潘尹川這麼執著?”嚴雪咬牙切齒,“你在我身邊,平心而論我對你不錯吧?你連我的配偶權限都拿到了……”
林少晏糾正了他:“不是你對我不錯,那是因為我本身就是按你的喜好而培養出來的。我從你身上得到的東西,都是我憑借自己換的,我為什麼要對你感激涕零?”
“啪嚓”一聲響。
裡頭有什麼東西應聲爆開。
同一時間,懷聿一把將潘尹川抓到懷裡,給他扣上了緩衝器。
嚴雪的聲音從齒間艱難擠出來:“我明白了。你對我一點愧疚也沒有,因為我本來就是你的目標。但小潘不一樣……”
“在中心城,你如果沒有再見到小潘,也許你對他也就不會有什麼感覺。但你偏偏再見他了,又是在懷先生身邊見到的……那一瞬間,你明白過來,你成了他命運的推手,你害了他。”
“所以你反反複複念起他救你的好。他越是不知道你本來是個什麼人,你越對他抱有向往和歉疚。”
“但也因為這樣,你注定隻能在他麵前裝一輩子,永遠不讓他識破你的真麵目,永遠不讓他知道他當初根本就不該救你……”
林少晏冷聲打斷道:“所以呢?你還要說什麼?”
“你以為小潘能容忍你這樣的欺騙嗎?”嚴雪其實也不確定潘尹川能不能容忍,但這一刻話得這麼說,否則就隻有他一個人被單方麵氣死。
林少晏沉默片刻,說:“不一樣。潘尹川和你們都不一樣。”
“哦,你覺得他心善,能容忍?”
“我在你麵前隻裝了一年,我可以在潘尹川麵前裝一輩子。不,不是裝一輩子。我可以徹底用這樣的麵貌去生活。他喜歡什麼樣子,我就是什麼樣子。那又怎麼叫裝?”
“嘭”,又是一聲巨響。
咖啡館的外層玻璃應聲炸裂開。
懷聿似是早有準備,飛快地從保鏢那裡接過一把黑色大傘撐開,正正好好擋在了潘尹川前麵,碎裂的玻璃隻濺起來一點落在了潘尹川的腳麵上。
同時,懷聿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地響起:“林少晏是16年入伍一期士官,更早之前是中心城高官惠銘養在家族的私兵。林少晏的分化,並不是正常的自然分化,而是借助了基因編輯器。”
懷先生……果然什麼都知道。
嚴少校還說他沒有和懷先生提起,提不提的,差彆也不大了。
潘尹川從衝擊中醒過神,緩聲問:“怎麼這裡麵還有基因編輯器的事?”
“我帶著你抵達羅斯州的時候,餘家安當時還沒見到你。他知道我來了,正常人應該會選擇暫避風頭,事後再徐徐圖之。但他沒有走,似乎篤定我很快就會離開羅斯州。很少有事能指揮動我,除了中心城。”
“這說明餘家安早就和中心城的某個人達成了合作。”
“這個人恰好就是林少晏的長官。”
潘尹川動了動唇,但半晌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這個世界……就仿佛一個巨大的謊言。
玻璃都全碎了,這時候咖啡館裡的人當然也就注意到了外頭站著的潘尹川和懷聿。
本來暴怒的嚴雪,這會兒反而平靜了,他對林少晏說:“你的算盤好像行不通了。”
林少晏僵硬地緩緩扭過脖子,目光定格在潘尹川臉上。
Omega的眼底瞬間又盈滿了淚光。
但這一次,他沒敢再衝上來抱潘尹川了。
潘尹川想了下說:“不要愧疚。”
林少晏愣在那裡,眼底的淚光更加濃重。
連嚴雪都愣住了。
潘尹川真的這都能忍?
潘尹川沒有去看嚴雪的臉色,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聽從長官的指令,嗯,那是你的本職工作。你沒有錯。俘虜營那次,也不算害了我。救你,是我自己動的念頭。事實上,那是正確的選擇,否則我和我的父母早被老餘害死了,你不知道老餘是誰,這不重要……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在懷先生身邊那段時間,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難過。”
嚴雪聽到這裡,忍不住看了一眼懷聿的神情。
好了,這下懷先生聽完是高興了。
“你不需要為我的人生負責,更不要將愧疚當做是愛慕。嗯,你和嚴少校的事,你自己處理,處理完之後,你可以從此去過你的生活,輕鬆的,更廣闊的生活。”潘尹川很認真地說,“你也的確騙了我,不過還好你沒有真的被玩弄,被欺淩。沒有這樣的Omega受到傷害是值得慶幸的……你可以自立,不需要我的幫助。”
懷聿聽到這裡並不覺得多高興。
潘尹川是在推開林少晏。
但推不開的。
懷聿從一開始就看得很分明……
潘尹川說出口的每一句真心實意勸誡的話,都是在源源不斷地對外散發出美好的味道。
那是致命的,一次比一次更深的誘-惑。
林少晏都沒將嚴雪放在眼裡,他當然自信自己一定能獲得潘尹川的喜歡。
他怎麼會走開?
他不會走開。
他會在得不到的過程中,一點點發瘋,直到變成另一個餘家安。
懷聿無比冷靜地分析著。
他甚至無比冷靜且清楚地知道,自己也有這樣發展下去的趨勢。但還好……
他現在可以再給自己打一支鎮靜劑。
而林少晏還沒學會收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