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於那些人不一樣的是,他又以更快的速度,按捺住了自己的本能。
他翻著自己的記憶,像那些曾在水裡悠然來去的狗兒一樣,將頭仰於水麵之上,四肢於水下擺動。
開始有些不自然,有些生澀。
但是很快的,也就一盞茶的時間,他從不會遊泳,到學會了仰頭遊泳,又到成功在水中潛遊。
確定自己已經學會遊泳之後,元觀蘊不再耽誤,立刻咬住蘆葦杆,埋入水中,順著水渠,往前遊去。
一路向前,算著經過了幾重宮牆,共必須閉氣多久,總共要遊多久,方能從掖庭一路遊出宮外,直到禁苑。到了禁苑之後,又能往前再遊多久,多久能見到城中人家。
遊著,記著,算著。
遊完了一趟之後,立刻接著第二趟,來來回回,直到體內的力氣幾乎榨乾,元觀蘊才從下水的位置,重新出水。
出水的那一刻,他略微踉蹌了下。
身體裡的力氣,全部丟在了水中。
現在,軀殼沉重的像是套上了一百斤的枷鎖,再被春日裡還料峭的冷風一吹,這枷鎖,又變成了冰寒的鐵衣,裹著身體,叫他的皮膚,感覺到一些針紮的疼痛。
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已經確定了,想要順著水渠遊出去,時間大概在半炷香。
不長。
以他的體力,能一氣遊一個來回。
這也意味著,哪怕黑娘體力不濟、屏息不足,他也能帶著黑娘,一起遊出去!
馬上就走。
明天?後天?
等恢複體力,馬上就走!
元觀蘊振奮的心中,還殘留有一些擔憂的碎片。
今夜的行為,有沒有被人看見?
他從水中爬起後,所留下的濕漉漉腳印,會否是一些破綻?
然而現在,他並沒有更多的辦法去處理這些,所能做的,僅是儘快回到小院之中,避免被人當場發現。
等進了小院,四處也是黑漆漆的。
這是自然。若是深夜之中,卻月公主的宮殿突然亮起燭光,無論如何,總也會惹得有心人注意吧。
他摸黑進了屋中的耳房。
耳房裡,浴桶蓋著蓋子。
那是今日,他決定去水渠之後,黑娘從井中提來的,供他洗漱的水。
水自然也是冰的。
他發著抖,忍著寒意與疲倦,除下濕淋淋黏在身上的衣服,在小窗射入的稀薄月光中,就著剩下的冷水,把自己的頭發、和身體,一點點擦乾淨。
等一切停當,他滿懷期望地躺上床榻。
稍一閉目,逃出皇宮,和黑娘一起自由生活的日子,便帶著明媚的春光,撲到眼前。
然而明天到了。
皇後宮中的內侍,駕臨他的小院。
內侍一擺拂塵,對元觀蘊說:“卻月公主,皇後娘娘要見你呢。”
元觀蘊臉色驟然蒼白,一時之間,如同石頭般呆立當場。
內侍見著了,卻覺得這不過是一個備受冷落的公主,於忽然間獲得麵見皇後娘娘榮譽的一種失態。他莞爾一笑:
“公主準備準備吧,咱家就在外頭等你。”
說罷,內侍出了小院。
無法行動的元觀蘊,也在黑娘的攙扶下回到了房中。
一進屋子,黑娘感覺自己的手,被元觀蘊緊緊握住,她攙扶著的公主,正在發抖。
“黑娘,是不是昨晚的事情被發現了,如果被發現了……”
黑娘正要說話,但在她無力的安慰之前,她手腕上的顫抖停止了。
元觀蘊突然不再發抖了。
他的臉色依然蒼白,動作卻變得迅速。他放開黑娘,徑自走到自己的妝台之前,從抽屜裡拿出僅有的一枚銀簪,和藏在抽屜深處的磨刀石。
他將這枚銀簪放在磨刀石上反複磨了幾下,直到簪尖的一頭變得又尖又銳之後,方才停下,將這簪子,插入自己的發間。
最後,沒有任何停頓,他轉身向外走去。
黑娘驚慌地拉住他:“明月奴,你要乾什麼……?”
元觀蘊回頭看黑娘一眼。
他的神色是這樣冷,眼神是這樣狠。
“如果被發現了,我就把這支簪子射入他們的眼睛,貫穿他們的大腦。黑娘,回頭亂起,你自己跑吧。”
說完,見黑娘還拉著自己,元觀蘊用力一掙,就掙脫這雙虛軟的手,邁出房門。
他的身後,黑娘抖如篩糠。
麵前朝著光一步步向前的人影,她從小照顧到大的孩子,她熟悉的孩子,逐漸和她記憶中一個可怕的影子,重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