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哦,依舊有點違心。
就像那天晚餐,大哥提醒他對方嚀要有分寸時的那樣。
黎雅學不知道大哥所說的分寸具體應該是哪種分寸,但他總覺得大哥是在提醒他,要和方嚀保持距離。
就連daddy都沒管過他是怎樣和方嚀相處的,大哥這幾年一直在國外,甚至每年的節日或祭祖活動都很少回來露麵,如今一回來,就好像和方嚀之間有了什麼秘密,而且這個秘密他還不知道。
這個認知讓黎雅學有些莫名的不高興。
於是一下飛機,他刻意沒跟大哥坐一輛車,拉上方嚀,強行讓她跟自己坐後麵的那輛車。
黎雅博沒有表示任何,反而貼心地吩咐司機先送他們回家休息,他則要先去趟公司。
車上,黎雅學欲言又止,方嚀笑著說:“你到底想說什麼啊?”
黎雅學眉頭微皺:“你和大哥——”
方嚀心中一跳。
“啊?”
“……關係很好嗎?”
這個問題把方嚀問住了。
“……還好吧。”她隻能這麼回答。
黎雅學抿唇。
daddy實在荒唐,娶了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進門,讓三年前的自己難以接受,他以為大哥也會很討厭方嚀,就和三年前的自己一樣。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如果三個人一起生活,就由他來做中間的潤滑劑,讓方嚀不至於在大哥麵前太難堪。
而這兩個大人,現在似乎不需要他來做潤滑劑。
小少年仰頭,朝著星空車頂歎了口氣。
頗有種少年老成的模樣,可下一秒又被打回了原型,他側頭瞥了眼方嚀那安靜到出神的秀麗側臉。
她在想什麼?
黎雅學垂眼,將頭一偏,靠在了她的肩上。
方嚀被肩上突如其來的重量嚇了一跳。
“怎麼了?”
黎雅學說:“有點困了。”
“馬上就到家了。”方嚀安慰道。
黎雅學用鼻子嗯了聲。
他閉上眼,分不清是做夢還是回憶,隻是突然想到了某一個學期學校舉辦的的親子運動會,daddy工作忙,從未參加過他的任何學校活動。
就算有空,他也極少在這種場合露麵。
學校裡的同學和他們的家長也隻知道他的daddy是黎一明——一個上八卦雜誌比上商業周刊還勤快的澳城商業大鱷。
在得知方嚀會替daddy來參加家長會時,他的下意識反應是抗拒的、丟臉的。
因為他的daddy好色,居然娶了一個隻比他大十歲的女人進門。
就連老師們都在期待這位年輕的小太太出現時會是怎樣精彩的畫麵,究竟會是她給小少爺難堪,還是小少爺給她難堪。
然而沒有,那天的方嚀打扮得體,年輕就是她最大的資本,所以她不需要化多精致的妝,穿多昂貴的衣服,隻需要一件簡單的連身裙,一頭柔順烏黑的長發,耳邊一對精巧而簡約的鑽石耳釘就足夠。
氣質恬淡而安靜的女人,黎雅學竟然從同學們驚豔的目光中獲得了一絲虛榮的滿足。
雅學媽媽。老師這麼稱呼她。
她說她不是,她隻是替雅學爸爸來參加運動會而已,不用那麼叫她。
“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方嚀說。
她甚至沒有自稱黎太太。
或許正是因為年紀輕,她比其他家長要更放得開,高跟鞋說脫就脫,比賽成績也自然更好。
黎雅學所就讀的國際學校是十二年製,涵蓋了從小學部到高中部,小學部的公開運動會是最熱鬨的,因此當時有不少初高中部的學長學姐來圍觀。
方嚀本來也隻是大學女生的年紀,黎雅學想象了一下,如果當時她穿的是高中部的校服,和高中部的哥哥姐姐們站在一起,絕對沒人能看得出來她是家長。
“我們學校又要開運動會了。”閉眼的黎雅學突然說。
方嚀嗯了聲,問:“今年還需要我去嗎?”
“需要。”他說。
-
回到櫨城後,還是孩子的黎雅學自然不用操心黎氏,第一時間回校上課去了。
在黎一明去世之前,方嚀每天的生活都很簡單,在奢侈品店和美容院打轉、上一些課,或者去參加太太圈的聚會,如果黎一明需要,則會陪著他去參加一些需要花瓶女伴的酒會。
精致、舒適,不需要再拚搏,當物質方麵的條件已經到達極致,精神方麵的滿足自然成了可有可無。
沒錢的人常感歎有錢人家的寵物雖然富貴,卻沒有自由,可如果這極致的富貴某天砸到他們頭上的時候,他們未必還能義正言辭地叫囂著自由兩個字。
但現在方嚀不能再這樣了。
她不相信黎雅博。
回到櫨城後的第三天,她破天荒地去了趟櫨城大學。
她在櫨大還有MBA的課程沒有學完,之前目的隻是為了給學曆鍍一層好看但無用的金,並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但現在不同,有的課該上還是得去上一上。
車子停在經管教學樓門口,司機說:“太太,我在車裡等您,有需要的話您隨時電話叫我。”
“好。”
方嚀下車,仰頭看了眼這熟悉又陌生的教學樓。
櫨城和澳城一樣,降雨量較多,今天又是個陰天,天色灰蒙,地上還有些今早雨水留下的小水坑,方嚀腳上的羊皮高跟嬌貴,沾不得水,她稍稍避開水坑,走進教學樓。
上樓的時候,她意外看到了熟人。
是她本科時期的其中一個室友。
室友懷裡抱著書,顯然也看到了方嚀。
她從頭打量了一眼方嚀,整個人都已經和幾年前那個純真樸素的女生完全不同了。
尤其她手上拎著的那隻皮包,室友認識,幾十萬一個,而且還需要配貨。
實在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年輕的貴婦,就在幾年前,還和她們一起擠在四人間的宿舍裡。
她們宿舍四人,除了方嚀,其他三個都是櫨城本地人,家裡條件小康,不愁吃穿,偶爾聊起一些新鮮時髦的事物,方嚀總是插不進嘴。
但方嚀很愛聽她們說,聽她們說完後還會感歎一句,真羨慕你們,出生在大城市,從小就可以見識到這麼多東西。
那年暑假,她們三個打算結伴去澳城旅遊,都是父母出的錢,方嚀硬生生攢了一個學期的兼職費,和她們也一塊兒去了澳城旅遊。
澳城的繁華,她們早在各種影視作品中見識過了,因此還算淡定,而方嚀不同,在她的眼裡,有好奇、有驚豔,也有向往。
誰知命運就在這一刻發生了逆轉。
這個來自小縣城的姑娘,雖然長得漂亮,但因為出身的卑微,本來應該是被她們俯視和同情的那個人,卻一躍成為了她們都高攀不上的黎太太,手上拎著的是多少普通人打一輩子工都未必買得起的一個包。
對荒唐命運的感慨,以及內心說不出口的嫉妒,讓她們不自覺孤立了方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