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自己沒看到消息啊。
萬一歐陽琴的女兒真的出了事,歐陽琴再次失去至親,她先生同樣失去女兒,同時也失去唯一的延續,她又該如何自處?!
雙腿仿佛支撐不住,張斬輕輕靠在牆上。
她這才知道,人在極端的情緒之下真的會大腦麻木,眼前變黑。
“她真的是命不太好。”對麵又歎,“本來很活潑的一個姑娘……我在‘明思’的一個朋友說過一些歐陽的事。歐陽琴不是學廣告的,之前一直在銀行裡,其實很難進這行業,更不可能進4A。但是呢,那年春節前,歐陽琴主動殺到‘明思’的大門口,帶著另外一個人在大門口舞獅!!!她是獅頭,那個人是獅尾。梆梆梆的,熱鬨極了,連明思的新加坡CEO都跑到門口看熱鬨。舞完之後,歐陽琴的獅子口裡吐出一張紅色對聯,上麵寫著:‘求職’!大家覺得太好玩兒了,這天生是廣告人啊,就給了她麵試的機會,又給了她最終的offer。順便,”對方黯然道,“她當時帶的那人,其實就是她老公。”
張斬依然沉默著。
文案又說:“出了事後,一邊要做工作,一邊要帶女兒,明顯還是處理不了了,打漁三天曬網兩天的,跟不上工作強度了。這玩意兒也勉強不來。她從老東家跳到這兒,應該就是知道自己一直都在拖累進度,呆不下去了。換一家4A可能是想再試上一次、堅持堅持,但很顯然,依然不行。估計很快就要離開這行了。乾點彆的會輕鬆很多,哎。她如果想回銀行,憑借她的遺孀身份,應該不難。”
張斬問:“爸媽、公婆,兩邊兒都幫不了她嗎?”
“我也不太清楚……”對方回答,“好像當年出事以後婆婆身體也垮下來了。她媽媽是幫一些的,但歐陽還有一個哥哥,也不可能一直都在吧。”
張斬腦海幻想了下歐陽當初帶著老公在4A門口舞獅的樣子,隻覺得,在自己的眼睛裡,一切都如隔世一般,更彆說歐陽了。
她好想幫幫她。
正恍惚著,歐陽琴從PICU出來了。
張斬充滿歉疚,可歐陽琴好像完全不曾怨恨她的失誤,一張臉上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這回終於被眷顧了”的鬆了口氣的滿足表情,輕盈地走到她們麵前,反而很感激張斬,說,“現在已經八點多了,這邊應該沒事了,我女兒剛恢複意識了。Zoe,Amelie,你們兩個也回去吧,謝謝你們陪著我了。”
張斬定定地看著她,半晌後用力地握了會兒歐陽琴的兩隻手臂,道:“太好了。你自己也注意身體。係統裡麵請一下假。另外……對不起,我要能早點看到消息,也許就不會這樣了。”
歐陽琴淡淡一笑:“我女兒已經沒事了,你也彆惦記這些了。不怨你,誰也不能一直秒回,是吧。”
張斬欲言又止,最後隻說:“那我們先回去了。需要什麼隨時告訴我們。”
歐陽琴說:“好。”
…………
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後張斬心裡依然很壓抑。
路上收到客戶微信,她們拿下這個項目了,可張斬還是輕鬆不了。一方麵她高興於拿下項目——歐陽琴沒白跑那一趟,可另一方麵,張斬也忽略不了自己的諸多問題。
所幸,方才歐陽琴又發來微信,說孩子之前隻是點醒,現在已經徹底清醒了。
張斬透過窗子看看樓下,覺得屋裡悶氣得很,於是乾脆卸掉了妝,又打開冰箱拿了一罐小麥啤酒,換了一身毛衣褲子,拿起鑰匙走出了門。
她慢慢地踱出小區,在欄杆外的路沿上坐下了,食指摳開那罐啤酒,一邊看著街道遠近兩邊的小吃車等等東西,一邊喝啤酒。
一街燈火,滿城流光,車子仿佛一條條魚,遊向夜的河流深處。她漫無邊際地想歐陽琴,想歐陽琴的先生,想歐陽琴的女兒。
她隻覺得推脫不了。她考慮過對方女兒,但她本能地忽略掉了那些壞的可能性。最終排在第一位的,很明顯是她自己。
可項目隻是項目而已。
幾個孩子狐疑地觀察著她,一個好心的姑娘見她這樣坐在街邊喝著啤酒發著呆,走過來關心地問:“你沒事兒吧?彆喝太多。這個天氣醉在街邊真的可能會死人的。”
張斬抬起頭笑了笑:“謝謝。”
“失戀了嗎?”那個女孩又問,“彆太在意前男友了。你長得漂亮,會有更好的。”
“沒有。”張斬不禁想:奇怪在外人的眼睛裡,一個女人能痛苦的好像隻能是愛情。她看著對方,又笑了一下,說,“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我在想,我可能不是一個好老板。”
那女生明顯呆了呆,半晌之後才道:“那姐姐加油哦。”
張斬抬抬手裡啤酒:“你也加油哦。”
又過了會兒,兜裡手機響起來。她走到僻靜的地方接起電話,對麵竟然是林柏鳴。
林柏鳴溫和地問:“張學妹,你在哪裡?下午見到你們幾個慌慌張張離開房間,沒事吧?一直想打個電話,可我回公司後一直都在開另外一個創意會,也不好讓其他人等。可光發微信又顯得隨意了。”
“還好。”張斬一手拿著手機,靜靜地望著遠處,對於這個關心她的而且永遠沉靜、溫和、情緒平穩而且成熟的男人生出了些訴說的衝動,“就是……因為我一直催那個翻譯,她的女兒險些出事,現在還在PICU。”
林柏鳴說:“啊……不過,‘險些’的意思就是,並沒有真的出事,對嗎?”
“對。”對張斬不想彆人擔心,也如實地交代現狀:“現在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還要觀察一下。”
林柏鳴舒了口氣:“那就好。”
隔了幾秒林柏鳴問:“你還沒回答第一個問題:你在哪裡?”
“在家門口的馬路邊坐著呢。”張斬回複,“檢討一下自己的錯。”
“你家在什麼位置?”林柏鳴態度堅決,“我過去。”
“不用——”
對方語氣愈加不容置疑,說:“我過去。”
張斬稍稍頓了一下,最後還是沒有堅持,向林柏鳴報了一串自己家的具體地址:“我就坐在大門東側欄杆前的路沿上呢。”
“好。”林柏鳴溫柔道,“我馬上到。”
兩人距離算不上遠,這時的交通也順暢,說完僅僅20分鐘後,林柏鳴就在馬路邊發現了正喝著啤酒的張斬。
很多人會看她一眼——坐在路邊喝酒的美人,總能令人浮想聯翩。
林柏鳴兩手揣在高檔外套的口袋裡,輕垂下眼睛,看著張斬,笑道:“叮——!完成係統主線任務:尋找重要目標人物。”
張斬輕輕抬起眼睛,也笑了,問:“完成這個主線任務能得到多少金幣啊?”
“還不知道呢。需要從NPC手裡領。”林柏鳴用開玩笑緩解著張斬的情緒,他回過頭瞧瞧身後熱鬨的小吃街,沉吟了一下,又說,“玩家角色‘林柏鳴’到現在也沒吃上晚飯。請問,完成這個主線任務,能從NPC手裡得到一份熱乎乎的雞蛋餅嗎?”
張斬看看後麵的餐車,因為對方幾句玩笑從壓抑中抽離了點,對林柏鳴道:“可以。完成任務的獎勵是一份香香的雞蛋餅。”
林柏鳴看著張斬,聲音突然有點認真,問:“剛才一直在PICU,你其實也沒吃晚飯吧?”
張斬愣了一下,這才察覺自己其實也還沒吃任何東西,而林柏鳴其實是在體貼她,心裡感激對方的細心與關心,說:“對,我也沒吃。”
“空著肚子喝啤酒很傷身體的。”林柏鳴說著,將一隻手遞給張斬,“那起來吧。我們去吃香香的雞蛋餅。”
張斬略微猶豫了下,最後還是將一隻手遞給對方,被結實地一把攥住了,有力而溫暖。
拉起張斬後林柏鳴也沒貪戀,他立即鬆開張斬的手,二人一起走向餐車。
方才心裡空茫茫的,直到此時,他才聽到周圍油鍋劈啪的爆炒聲,還有熱烈的蔥花及辣椒的焦香。
賣雞蛋餅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
在昏黃的小燈泡下一切食材都金澄澄的,雞蛋餅的特殊香氣飄散在餐車的周圍,婦人兩手戴著手套,正麻利地切著香菜,一邊切那些菜一邊推銷自己,問林柏鳴以及張斬:“來兩份吧?好吃著呢!”
“好啊。”張斬仔細看看菜單,最後做了決定,說,“就來一個最簡單的吧。中辣,加香腸,少放蔥花多放香菜。”
林柏鳴在張斬邊上同樣認真地看了一小會兒,說:“跟她一樣。中辣,加香腸,不過,多放蔥花少放香菜。”
他說完自己與張斬完全相反的“多放蔥花少放香菜”,兩個人的眼神碰上,相視一笑。
攤主道:“好咧!”而後便利落地開始攤餅了。
兩個人便一起看著。
是尋常的家常味道。
兩分鐘後食物出爐,林柏鳴將張斬那份遞給對方,揶揄了句“來吧,少放蔥花多放香菜的”,又捏住了自己那份,說“這個要留給我,多放蔥花少放香菜的。”
張斬又撩撩唇角。
她正從褲兜裡掏手機,便見旁邊的林柏鳴點開自己的“掃一掃”,晃了一下餐廳旁邊泛著黃的微信二維碼,輸入一個“20”,果斷地付了賬單。
“嗯?”張斬覷向林柏鳴,問,“不是從NPC手裡領吃的嗎?怎麼自己付金幣了?”
林柏鳴收起手機,深邃的眼睛看著張斬,說:“因為這個玩家角色並非是因為想要金幣才來尋NPC的,他隻是單純地想見見她。轉賬給她太麻煩了,不如直接付。”
張斬回望進他的眼睛,心輕輕地蕩漾了下。
隨後他們兩個人便一起站在熱鬨的馬路邊上,一起吃手裡的雞蛋餅,一個感到不可思議“你竟然喜歡蔥花”,一個覺得難以置信“你竟然喜歡香菜”。
北京的冬季夜晚,雞蛋餅的熱氣升騰,而香氣也裹在裡頭。隔著霧氣,對方五官有些模糊,卻又似乎從未這樣真實過。熱乎乎的雞蛋餅驅散嚴冬的寒意,一直暖到胃裡。
某個時候張斬悄然抬起眼睛,卻發現對方也正巧在仗著霧氣靜靜地、悄悄地凝視著她。
張斬不想自己隻當被動的觀察對象,她幾下揮散眼前霧氣,直截了當地問林柏鳴:“看什麼呢?”
意思是“我發現了”,直接地揭穿了他。
可林柏鳴久久都沒回答張斬的問話,直到霧氣再一次阻隔了他們的眼睛。林柏鳴輕歎了口氣,遺憾似的,說:“快點兒吃吧,香香的雞蛋餅。”
“哦?”張斬問,“為什麼?”
林柏鳴說:“因為玩家看不清NPC了。”
說著,林柏鳴當真大口地咬了一下他手裡的雞蛋餅。
張斬看著他,而後也跟著他大口地咬了一下自己手裡的那一張。
他們兩個就這樣,好像有點幼稚似的,眼睛隔著霧氣望著彼此,你先吃一大口,我又吃一大口,節奏其實也不快,甚至很平穩,更像是互相挑逗。
半晌之後張斬緩緩收起東西,說:“林學長,我吃不下了。”
林柏鳴也跟著對方慢條斯理地收起東西,道:“巧了麼,我也吃不下了。”
而後林柏鳴輕輕牽起張斬的手,指了一個方向:“垃圾桶在那一邊兒。”
張斬說:“好。”
她自然地被牽著手,一路越過重重的人群走到那隻垃圾桶邊,將剩下的一半東西投進垃圾桶的窗口,又被林柏鳴牽著,回到小區的大門邊。
林柏鳴問:“墊過肚子後,好點兒了嗎?”
“好不少。”張斬點點頭,“謝謝了。”
腸胃滿了,也熱了,好像心也真的沒那麼空沒那麼涼了。
林柏鳴的笑眼溫柔:“太好了。我的任務非常成功。”
旁邊一個小孩子舉著糖葫蘆跑過他們,糖霜在路燈下晶晶亮亮的,林柏鳴看看那個孩子,又看看張斬,半晌後才又開了口,溫柔地道:“以後,你可以相信我一點點。”
接著,在張斬略疑惑的眼神裡,又說:“我是說,如果當初,你用了我的日語翻譯,你的下屬就不需要來了。”
張斬說:“可我們是——”
競爭對手。
林柏鳴笑她似的,學著她的,也說:“可我們是——”
話音剛落,林柏鳴就吻上張斬。
嘴唇落上張斬的唇前,他接著前文說了一句:“是這個。”
緊接著就把著張斬的肩,吻上了她的雙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