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遊終於忍不住闔上眼,強忍著軟弱的泣意,用儘最後一絲力氣顫巍巍地提起小刀對準了自己的心臟。
她其實早就下定了決心。
鬼物喜食人肉,更不會顧忌獵物是死是活。與其被活生生吞吃入腹,她寧願死在自己手上。
她之前想得是很決絕的,很大義凜然,像個英雄一樣死去。
可當死亡的陰影真正將她籠罩,她還是忍不住軟弱的淚水。
眼淚從她單薄的眼皮下淌了出來。
她又情不自禁地想,要是有個人能來救她就好了。
要是王道容能來救她就好了。
快了吧。
或許快了。
可是她等啊等啊等,隻能感受到肉藤拂在自己臉上那濕漉漉的黏膩惡心的觸感。
四周安靜得可怕,腥臭的陰風在呼呼地吹著,又像是從她如空穀般迷惘的心中吹出的。
可是這些鬼物怎麼遲遲還未動手呢?
她不禁困惑地又睜開眼。
隻見那食屍鬼正蹲伏在她的身上,兩隻腐爛脫窗的眼球搖搖欲墜地掛在眼眶上,從食屍鬼那張爛肉一般的臉上,她竟然微妙地看出來了點兒“癡迷”的神色。
慕朝遊一愣,瞬間就明白了過來。
是神仙血!
感謝天感謝地,她從沒像今天這麼感謝過她這一腔神仙血。她流了太多血,周圍的鬼物也漸漸被神仙血迷暈了心智,有幾隻甚至已經迫不及待地趴在地上舐了起來。
慕朝遊的心裡九曲十八彎一般地轉過十多個念頭,但實際上,這一切也隻不過發生在這一瞬之間。勇氣與軟弱的較量是很快的。
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有了勇氣,隻這一瞬間,慕朝遊便覺得自己心裡忽然發出了一股野蠻的狠勁兒。
她將牙一咬,稍微振奮了點兒心神,悄然握緊了手上那柄小刀。
她想,能堅持一刻是一刻。
就算今天是真的走不出去了,沒有人會來救她了。
就算,就算是死,至少也得拉幾個畜生與她陪葬。
那食屍鬼沉迷於神仙血的芬芳,竟一時並未注意到她的動作。電光火石間,慕朝遊猛地抬起手朝著它心口紮了進去!
就像是切一塊豆腐一樣,刀鋒是“滑”進那堆爛肉裡的,那食屍鬼猝不及防,慘叫一聲,化為了一陣黑煙消散在半空。
就這麼輕易?
慕朝遊怔怔地看了眼手中的小刀。
食屍鬼的慘死猛然驚醒了四周的鬼物,促使它們從神仙血的誘惑中回過神來。
那就戰吧。
慕朝遊跌坐在地上,麵色審慎地握緊了一把有些可笑的小刀。
可就在她下定決心要跟這些東西不死不休之際,忽然,一陣熟悉的白霧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湧來。
她手不由一鬆,整個人一呆。
心想果真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她就剛剛就一直納悶那隻魘鬼到底去了何處,沒想到竟在這裡等她!
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很快將她包圍,舉目所望,唯餘她一人。
但慕朝遊心裡清楚,危機正潛伏在霧後,霧後鬼影幢幢,敵明我暗,再也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作戰環境了。
她一顆心不禁又墜入冰窖,涼透了。
她原本清明的思緒在白霧的影響下開始變得遲滯,眼前也漸漸浮現出群魔亂舞的幻象。
一時是王道容,一時又是地獄中的熊熊烈火,獰笑跳躍的青色赤色厲鬼。
或許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就在這時,一道絕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悠揚笛音,忽然直插入霧氣之中。
笛音清揚宛轉,像是一隻翱翔在林間的龐大鳳鳥,月照鬆間,流水潺潺,鳳鳥高低飛舞,偶爾停落下來啜飲著山間的清泉,綺麗的尾羽劃過林梢,它口中發出溫柔的喁喁低語,不慌不忙,平靜從容地牽引著她紊亂的神誌一點點重歸清明。
所過之處,大有令黃泉重為瓊霄絳闕的意思。
一簇火苗亮起,燒穿了濃鬱的霧氣。
一時之間,風雷齊動,炁衝雲陣,聲震雷庭。
雷光絞碎了鬼物的同時白霧,露出來人的真麵目。
白衣的少年道子橫笛站在她身前,正垂著眼嗚嗚地吹奏著,他烏發如漆,眉眼冷清,如林下落了疏薄殘雪的梅花。
見妖氛一空,王道容將笛子轉收入衣袖,淡靜的目光隨之落在她身上。
再次見到王道容,慕朝遊有點兒發怔,那把小刀還被她緊緊握在手上。
眼前的少年還是這麼高潔芳潤,白衣如雪,曠遠優雅,好像永遠衣不染塵,手不沾血。
四目相對間,少年眼底的冷淡略略散去了。他默默不言,朝她略一頷首。
王道容從未見過這樣的慕朝遊。
她流了很多血,一雙眉眼卻亮得嚇人,渾身上下猶如一隻警惕到極點的幼獸,那股逞凶鬥狠般的殺意還沒從她身上完全散去。
心頭如湖水生波,微不可察地蕩開一陣異樣的情緒。
他不由安靜地多看了她一眼,隔了一會兒,才輕輕地開口說,“抱歉,朝遊。我來晚了。”
“是容之過。”
慕朝遊:“……”挺好的。
精疲力竭之餘,她甚至還有餘力在心裡吐槽:怎麼不再來晚一點,所幸還能吃上她的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