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江畔一彆,未曾……(2 / 2)

慕朝遊 黍寧 7467 字 7個月前

人群不知什麼時候圍了上來,大梁百姓愛看美人,人儘皆知,又見這美少年才思如此敏捷,不知是誰先喊了聲好,人群中紛紛爆發出一陣喝彩聲來。

在這一陣喝彩聲中,王道容接過那隻梔子燈,轉贈給她,客氣有禮地說,“朝遊日前舍血,容與令嘉還未曾道過謝,方才見這燈美麗,便自作主張送予朝遊,也算略表謝意。”

王道容密繡的睫絨緩緩垂落,修長的手指將那一盞梔子燈輕輕放入她的掌心。

指尖微涼,如飛雪一點,轉瞬即逝。

當真如落入掌心的一朵不合時宜的梔子花。

因為離得近了,慕朝遊好像能嗅到王道容身上清冽的芬芳。

慕朝遊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強壓下內心千頭萬緒,“多謝郎君。”

王道容見她收下,略一頷首,重又轉身回到顧妙妃身畔。

因著王道容與顧妙妃二人還要去佛寺賞燈,四人稍作寒暄之後,隨即分道揚鑣。

有王道容在,小嬋也不自在。

他一走,小嬋頓時就和出籠的鴿子一樣長舒了口氣。

兩個人沿著秦淮河岸走了一圈兒,買了點兒羊羹吃了。眼看著都逛得有些累了,便隨便找了間河畔的酒肆進去歇腳。

秦淮河岸列肆不知凡幾,這間酒肆環境還算不錯,一進大堂,便見垂落的竹簾隔開一張張的坐席。

因為天冷,慕朝遊就給她和小嬋各叫了一份餛飩吃。反正慕朝遊是做不出她一個人吃獨食,讓初中的小姑娘在旁邊伺候著的事。

她說好不容易出來玩,行走在外沒有主仆之分。

小嬋年紀小,和她待久了,也沒了從前那麼拘謹,忸怩了一會兒,還是捧了碗彆過頭坐到一邊吃去了。

這家酒肆生意不錯,從她們坐下起就一直不斷有人進入。屋裡燒了炭,暖烘烘的。

就在這時,厚厚的門簾又被人從外麵打起,冷風夾雜著雪粒子倒灌進屋內。

小嬋有點兒驚訝的嗓音忽然響起:“娘子,你快看!又是郎君和顧娘子。”

慕朝遊捧著碗一愣,扭臉看去,隻見簾子下掠過一道白如花瓣般的袖角。

一隻骨節分明,修長蒼白的手從那簾子縫隙間一晃而過,腕間繞著紅色的纏珠紅繩,食指與中指白玉、青玉指環各一隻。

慕朝遊記得王道容的手腕上就有這麼一串纏珠紅繩,是他幼時體弱時辟邪用的。

至於那兩隻指環,慕朝遊也記得很清楚,是他自幼學習騎射琴樂平日裡戴慣了的。

王道容他素日裡極為愛美,十分講究姿態好看,匣中首飾不知凡幾,除了指環仍有玉簪、玉佩、抹額、香囊……林林總總,十分講究。

再一看去,果見王道容和顧妙妃並肩踏入店中。

因為有簾子的遮擋,他們並沒有注意到她二人的存在。

小嬋忙放下碗想過去行禮。

慕朝遊趕緊攔住她:“他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還是不要打攪他們了。”

小嬋猶豫:“可是……”

她這一猶豫的功夫,王道容和顧妙妃便已經入了席,落了座。

離得很近,甚至能聽到二人的說話聲。

慕朝遊舀起一隻小小的餛飩,垂眸吃了。

顧妙妃柔和的嗓音從簾子那一頭傳來:“雖然這話本不該由我說出口,但慕娘子一直待在你那兒到底也不妥當。”

“芳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少頃,王道容敲冰戛玉般的嗓音響起:“令嘉,慕娘子是容之好友,又於你我有救命之恩,她無父無母,孤苦無依……”

顧妙妃那邊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 “那你對她?”

顧妙妃的嗓音有幾分遲疑: “慕娘子救過我的性命,我一直不知如何報答。阿耶也很感激她。我隻是想著,你若喜歡,不妨問問她那邊的意思,納了她為妾,也算有個名分。”

顧妙妃這麼說是她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和王道容從小一起長大,旁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她能看出來王道容對慕朝遊的不一般。

母親對此事耿耿於懷,顧妙妃雖然有些失落,卻也並未就此亂了方寸。

她和王道容僅僅隻是雙方父母有意,沒名沒分,也沒定下婚約。

說來說去,二人目前的關係也不過總角之交,是無權乾涉彼此的。

顧妙妃當然也很喜歡王道容,容貌俊秀,潔身自好,待人體貼細致,不學其他人浪蕩作派,她怎麼會不喜歡?

可顧妙妃心裡也很清楚,若她以後與王道容當真事成,想讓夫君不納妾是不可能的。

就說王道容那個伯父,朝野上最尊貴的王司空吧,在外麵偷偷養著小妾,被夫人帶著婢女二十,提著菜刀追砍,一時淪為笑柄。

曹夫人夠剽悍了,能攔住男人偷吃的心嗎?

便是她阿耶顧錫如此疼愛她,敬重她母親,也在外麵偷偷養了好幾個外室。

男人想要偷腥,女人是管不住的。

她很喜歡慕朝遊,回去之後很憐憫她飄零無助,若是她自己和王道容能事成,若是王道容欲納慕朝遊為妾,她是不反感的。

下一秒,王道容清冽的嗓音便輕輕喝止住了顧妙妃未儘之言,“令嘉,不得無禮。有損慕娘子聲譽。”

“我與慕娘子君子之交,對她並無他意。”

“我明白你的意思。”

王道容道:“你之所言並非無道理。你的舊疾,再喝上兩帖藥想來就沒什麼大礙了。留慕娘子在我這兒確實有損她聲譽。”

少年沉靜地說:“容想著,待你病好,便將慕娘子送離。”

顧妙妃那兒倒是一愣,“送離?你可想好了將慕娘子送到何處去?”

“慕娘子對你我有恩,芳之你可千萬輕慢不得。”

王道容搖搖頭,“我有意替她尋一門親事,隻是不知她是否願意。”

慕朝遊舀著餛飩的手頓了一下。

顧妙妃略想了想,“這倒不為一個好辦法,你心中可有人選?慕娘子出生寒素,高門是有些難,不妨尋個詩禮傳家,家世清白些的。”

王道容垂眸取了筷箸:“有一人,司空的屬官陳愷,我曾經與他有些接觸,他先祖也曾官至高位,雖說如今沒落了些,但也是個雅秀的人物。屆時我向父親求個恩典,收養她為義女。能與王氏結親,想來他應該不會拒絕。”

少年認真想了想,又搖搖頭:“但我與此人接觸甚少,人心難摹,千頭萬緒,還尚需斟酌。”

這家的餛飩皮挼得極薄,餡肉鮮美多汁,入口輕輕一咬,肉汁便在口腔中輕輕爆開。

燙得慕朝遊倒吸了口涼氣,猛地回過神來隻見小嬋正怔怔地看著她。

一雙眼裡盛滿了複雜的擔憂,“娘……娘子?”

慕朝遊搖搖頭,乾脆擱下筷子,“小嬋,我沒事,我有點悶,想出去走走。”

小嬋也趕緊撂了筷子站起身,“娘子,我陪你!”

“不必,我懂陰陽符讖。你看,我之前一個人出去多少次了都沒事。”

“我隻是出去透會兒氣。”慕朝遊想想,又安慰說,“一盞茶的功夫就回來。”

說完,便不再等小嬋作何反應,拿起桌子上擱著的梔子燈便出了酒肆。

行走在秦淮河岸,慕朝遊微微抿著唇,腳步急促,她大腦混亂得很,幾乎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到處亂轉。

平心而言,王道容待她已算十分不錯。

可她從未像今日一般生出這般濃厚的孤獨感。

內心的失落並非是因兒女情長所致。

而是當她聽見王道容與顧妙妃商討著要如何處置安頓她這個外人,才驀然驚覺自己其實從未被接納。

哪怕王道容以朋友相待,哪怕她如今寓居在他家中,也曾經相扶持共患難,終歸不是一路人。

時代鴻溝,士庶之彆,是橫跨在她和他們之間的兩座大山。

哪怕她亦有所覺,但被冷靜理智地評估著家世、血脈的尊卑貴賤還是讓她像被捅了一刀。

……就蒜擠進去也是橘外人。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想起從前網上衝浪的時候看到的那張表情包。

想到這裡,慕朝遊忍不住笑出了聲,笑著笑著,眼眶有些發酸。

她怔怔地站在河岸,內心空茫茫的,扭頭看一眼手裡的梔子燈,又覺得無比鬱悶。

原地站了一會兒,慕朝遊想了想,還是蹲下身,把手裡的梔子燈送入了川流不息的秦淮河中。

指尖剛觸及脈脈流淌的河水,一道陌生的男聲卻忽然在背後響起。

“慕娘子?”

慕朝遊驚訝地回過神,隻見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王真”正微笑著站在燈火闌珊處看著她。

“王……郎君?”

燈火將王羨照耀得唇紅齒白,他眉眼彎彎地望著她,“江畔一彆,未曾想還能見麵。”

“這算不算娘子曾經說過的有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