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效進水榭時,父王正抱著他的繼弟——不到一歲的敏郎喂酥餅,小敏郎正高興著,亮晶晶的口水掛得老長,時不時就興奮地在父王腿上蹦跳兩下,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崔氏在一旁輕聲細語地逗趣,哄著敏郎叫父王。
藺效望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不知怎麼的就想起小時候跟父母嬉戲的情景,記憶中的父親英武和煦,母親年輕明媚,一家三口是何等的安寧滿足。
如今母親早已化為一抔黃土,父親很快又有了新人,再過幾年,除了他這個當兒子的,還有誰能記得當年那位才絕長安的瀾王妃?
瀾王轉頭見藺效神色黯然,隻當他連日趕回長安,身子乏累,便開口道:“我兒回來了,快坐下,喝些酒水解解乏。”
崔氏也斂了笑意看向藺效。
石青縐紗祥雲紋襴袍,漢白玉的腰帶,一身裝扮精致華貴,沉靜的麵孔如白璧般無瑕。
這是一個已漸漸褪去青澀的少年,如一塊經過琢磨的寶玉,正隱隱綻出讓人無法忽視的灼灼光彩。
崔氏忽覺得有些刺眼,握了握兒子敏郎的手,對藺效笑道:“大郎回來了,這些日子你父王沒少惦記你,這不,聽說你今日回來,推了各府的拜帖,一心要給你接風洗塵呢。”
藺效笑笑,道:“多謝父王和王妃掛懷。”行個禮,自行到下首坐下,不再多言。
瀾王感覺到兒子的客氣疏離,麵色一黯,崔氏卻渾不在意,對坐在下首的一名少女招招手,笑道:“玲瓏,快過來給世子見禮。”
藺效早在進來時,就看到屋內多了一位麵生的女子,想來就是崔氏的那位娘家侄女了,心中嫌惡,並未細看。
這時便見一位少女上前給自己行禮,十四五歲的年紀,身量纖細,瓜子臉,一雙眼睛水靈靈的,麵容倒比尋常女子都要嫵媚。
藺效冷笑,也難為崔氏了,上哪找來這麼一位絕色的“娘家侄女”。
女子也在靜靜地打量藺效,見他容顏雖如天工雕刻一般的俊美,卻絲毫沒有笑意,冷冰冰的,她抿嘴一笑道:“玲瓏給世子請安。頭先聽姑姑說世子跟王爺生得一個模子刻出來,今日一見,像倒是極像的,可王爺臉上總是帶著笑意,比世子可和藹多了。”
這是在調笑他?藺效淡淡地挑了挑眉,重新審視起眼前的女子來,姣好的容貌,慧黠中帶著天真的表情,不知怎的,竟讓他想起了山中遇到的那位少女。
瀾王見藺效神色冷淡,替玲瓏解圍道:“好你個玲瓏!本王本以為你見到世子會拘束,沒想到你竟連他都敢調笑。”
又看著藺效道:“大郎,玲瓏是愛說愛笑的性子,一向隨意慣了的,你莫要介意——按說你該叫玲瓏一聲表妹,她是你母妃的娘家侄女,原本住在幽州,前年父母不在了,兄嫂又寡待她,她便過來投奔你母妃了。日後你們好生相處。”
母妃?藺效被這兩個字刺得心中一澀,他的母妃隻有一個,如今埋葬在長安城外的孤墳中,父親有了新人,連母親存在過的痕跡都要抹殺麼?
最可笑的是父王一句都不問他的差事辦得怎麼樣,可曾遇到什麼波折,一回來就張羅著讓他認親戚,其殷勤熱切的程度幾乎要讓他產生懷疑,仿佛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才是父王的血肉摯親,他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越想越是心寒,失望到極致,臉上反而露出淡淡的笑意來。
這時崔氏笑道:“既然王爺都這麼說了,玲瓏,你也莫叫世子了,還是叫表哥吧,沒那麼生分。”
“正是這個理。”瀾王興致頗高,“大郎,玲瓏日後便是你的表妹了,這孩子乖巧伶俐,身世又這般可憐,你須得好好待她。”
玲瓏聽得此話,忙大大方方地重新給藺效見禮,笑嘻嘻道:“玲瓏見過表哥。”
藺效不動聲色地望著眼前這八麵玲瓏的女子,這才進府幾日?不但自己的乳娘對她頗為肯定,就連一向待人淡薄的父王都待她親昵如親女.......
這樣一場精心準備的認親宴,他如果無趣地說聲“不”,還怎麼玩得下去?
他忽然笑了笑,看著玲瓏道:“玲瓏——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