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中心是一個高高站在假山上的男子,他身形高大,麵目被厚重的脂粉和胭脂所掩蓋,須發皆已花白,偏還可笑地簪著滿頭珠翠,魁梧的身子緊緊繃著一件大紅色襦裙,隻要稍一動彈便有撐裂的嫌疑。
他高昂著頭,甩動著胳膊上挽的翠綠半臂,掐著蘭花指唱道:“奴家念郎郎不歸,春光裡無處覓蹤影,好個冤家,叫奴空把淚拋灑,無情郎啊——”本是一把雄厚蒼老的嗓子,卻刻意掐細了拔高了,聽在耳裡,比指甲劃過白塋粉牆還要百爪撓心。
假山旁簇擁著一群衣飾華貴的人,男男女女都有,其中一個上了年紀的貴婦人,生得長眉入鬢,不怒自威,急聲對身旁的下人喝道:“愣著做什麼,國公爺現正唱得入神,還不快趁這個工夫還不把國公爺給扶下來。”
幾個管事模樣的人忙應一聲,小心翼翼地往假山上爬去。
唱戲聲嘎然而止,盧國公四下一看,縱身一躍,竟從一人多高的假山上飛縱下來,穩穩當當落到地上。
眾人一陣驚呼,那貴婦人嚇得往後一仰,跺腳道:“冤孽啊!大郎!二郎!三郎!你們父親這樣下去非傷到自己不可,你們幾個倒是想想辦法啊!”一邊說,一邊急得忙扶著婢女的手往前追去。
盧國公幾個飛縱,一眨眼又攀到院中的一棵梧桐樹上,他理理鬢發,扶著樹杈施施然坐下,又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這回不用下人,幾個器宇軒昂的男子捉袖便欲往樹上去,這幾人都身著官服,舉止氣度又與彆人不同,想來便是盧國公的三個嫡子了。
沁瑤暗中捏訣,啟開天眼往盧國公看去,奇怪的是,無論她怎麼發力,都隻能看到一抹淡淡的紅色影子,一時也判斷不出是什麼邪祟。
“阿瑤。”這時有人走近,低聲喚她。
沁瑤轉頭,就見藺效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身前,他身上還穿著羽林軍銀甲,神情有些疲憊。
“昨日叨擾了你一晚,今日又請你過來,實在是過意不去。”他仔細打量沁瑤的神色,見她眼神明亮,氣色飽滿,顯然已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無事。”沁瑤笑,“隻是——”她一指亂哄哄的人群,“這種情形,我實在是施展不開,而且也怕傷及無辜,能不能請老夫人及其他家眷暫且避開,好讓我施法對付那邪祟。”
藺效點頭:“我這就去辦。”轉身離開。
沁瑤見他走至盧國公夫人身旁,低頭與她說著什麼,盧國公夫人認真的聽著,不時往沁瑤這邊望一眼,不一會,就見她點點頭,領著眾人往沁瑤這邊走過來。
沁瑤今日稍稍易了容,又貼著胡須,盧國公夫人等人隻覺得這小道士長相有些陰柔,一時倒也未認出她是女子。
她打量沁瑤一番,恭敬對沁瑤行了個禮,“惟謹說您是青雲觀清虛子道長的門下高徒,道術高深,國公爺的情形想必道長都見到了,事出突然,我們也不懂道法,一切都仰仗道長了。”聲音隱隱含著久居上位者的威嚴。
她身後三名男子皆舉止高貴,麵容俊雅,其中一位最年輕者,約莫十六七歲,生就一雙風流桃花眼,形容俊俏,是盧國公幾個兒子中最出挑的。
他意味深長地看看沁瑤,又看看藺效,主動請纓道:“母親,兩位哥哥,你們今日忙了一天了,想必此時都乏累了,你們先回屋歇一會,我和惟謹年輕,此處便交給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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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花園便隻剩下沁瑤、藺效、蔣三郎和盧國公府幾個武力高強的護衛了。
盧國公停止唱戲,轉過頭,冷冷看著沁瑤,半晌,嘴角輕勾,不男不女地輕哼一聲。
沁瑤眯了眯眼,也不囉嗦,從懷中掏出清心符,輕喝一聲,提氣飛縱,直奔盧國公而去。
藺效早已見識過沁瑤的身手,當下也不以為意,蔣三郎卻驚訝的咦了一聲。
沁瑤欺至盧國公麵前,迅疾地將清心符貼在他額前,施咒道:“破——”當務之急,是先將盧國公體內的邪祟逼出來。
盧國公麵無表情地任沁瑤所為,等她一係列動作做完,忽嗤笑一聲,緩緩抬手,在沁瑤錯愕的眼光中,一寸一寸撕下沁瑤的符咒。
他似笑非笑看著沁瑤道:“我還以為多麼了不起的道行呢,原來就是這樣的小把戲?”輕吹口氣,轉眼便將掌中符咒吹成一堆碎片。
沁瑤還來不及做出反應,盧國公麵色一陰,屈爪成勾,閃電般劈向沁瑤:“不自量力!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