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請問落羽鎮南方,有何廢棄建築?”龍笙聽完故事,冷靜提問。
掌櫃思索片刻:“南方的廢棄建築……那就隻有登仙樓了。落羽鎮沒了鳥兒,自然也沒法再做羽衣。登仙樓從此關門大吉,至今荒廢二十年了吧。”
果然。
登仙樓是製作羽衣的地方,那裡一定堆積過無數鳥類屍體。
羅刹鳥就住在那裡。
龍笙還在打探消息,鳳簫卻是一反常態地沉默。他平日是話最多的,可從方才聽故事起就一言不發,冷冷垂著眼,手指快將衣裳攥破了。
龍笙不由看他,問了句:“你沒事吧?”
鳳簫驟然起身,一句話都不說,轉身就上樓了。
龍笙覺得鳳簫情緒有點不太對勁,匆匆跟掌櫃說了幾句,就追了上去。
龍笙追回屋裡,看見鳳簫坐在榻上,氣紅了眼睛。
龍笙失笑:“在屋外不好意思哭,回屋裡偷偷哭?”
小山雞感情還挺充沛,聽個故事能把自己氣哭……
“人族太壞了!他們怎麼能那麼壞!”鳳簫真是要氣瘋了,沒在掌櫃麵前當場爆發都算他修養好,“鳥族知恩圖報,人族拿多餘的米糧喂養,它們拿多餘的羽毛贈予,已是兩清。後來人族有難,鳥族啄自己身上的羽毛相贈,是鳥族對人族有恩。人族非但不知感恩,還不知足,要索取更多的羽毛。索取無度,還趕儘殺絕……我討厭人族,我不要幫他們了!他們活該,他們罪有應得!”
鳳簫都氣出了哭腔。
他是鳳凰族,更屬於鳥族。鳳凰為鳥中之王,這不單是一種尊榮,更是一份責任。
從前在丹穴,萬事有父王撐著,鳳簫感受不到何為責任。如今得知同族被人族恩將仇報,遭遇滅族之禍,他傷心欲絕,對人族恨之入骨。
鳳簫心裡難受得慌,他沒有掉眼淚,隻紅了眼眶,眼裡的憎恨難過快要溢出來。
龍笙斂了笑。鳳簫沒有大哭,龍笙卻感覺他此時此刻,比說起自己爹娘被煲了湯的那回還傷心……
他不是鳥族,聽完故事隻有對人族的譏諷與對鳥族的同情,沒有鳳簫情緒波動劇烈。
那是小山雞的同類,同為受人迫害的鳥族,小山雞感同身受也是情理之中。
龍笙不會安慰哄人,想了想,遞了一塊飴糖過去:“吃顆糖,心情會好一點兒。”
鳳簫看著遞過來的飴糖:“你哪來的糖?”
“方才問掌櫃要的。他拿糖哄他小孫子,我拿來哄你。”龍笙說。
“你倒是會借花獻佛。”鳳簫把糖吃了,含在嘴裡甜甜的,讓心情沒那麼壓抑。
龍笙笑說:“含飴弄孫,吃了我的飴糖,那就是我的孫子。你也不必喊我大哥了,直接喊爺爺吧。”
一下子提了兩個輩分,不錯。
龍笙本意是想讓山雞精跟他吵嘴,一吵起來,注意力分散,就不會那麼生氣難過。
鳳簫卻隻是有氣無力地瞥他一眼,就又垂下目光,低聲道:“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看來是真氣狠了。
龍笙坐到他身旁:“你不想管這事了?”
“有什麼可管的?種什麼應得什麼果,他們捕鳥是因,如今自食惡果,我才不要救他們。”
如果可以,鳳簫都想一把火燒了這座鎮子,把貪得無厭之人全燒乾淨。
人族把鳥兒一身羽毛全扒去了,鳥兒沒了羽毛,根本就活不了。羅刹鳥隻啄走人的一雙眼睛,人沒了眼睛還能活。鳳簫覺得,還是鳥兒太仁慈。
“這個鎮上不是所有人都是罪有應得。”龍笙擺事實講道理,“落羽鎮的鳥在二十年前就滅絕了,要報複也是報複二十年前捕鳥的人。可我見鎮上許多不到弱冠的人也都瞎了眼睛。”
“羅刹鳥以貪欲為食,最初食捕鳥人的眼睛,是名正言順的報複。捕鳥人的眼睛吃完,又去吃賭徒的眼睛,賭徒的眼睛吃完,又去吃奸商的眼睛,這也勉強算是替天.行道。等貪欲濃重之人的眼睛都吃完,羅刹鳥還是需要覓食,所以就盯上了那些貪念不重之人的眼睛。成衣鋪夥計,昨夜那竊賊,都是一念之差起了貪念,罪不至失去一雙眼,可還是被啄了眼。倘若連這些人的眼睛都吃完,那會不會連想要多掙點錢謀生,多看眼美女欣賞,多求幾年壽數與家人共享天倫,一切人之常情,都算貪念?”龍笙道,“如果無人作惡,那不善就是罪大惡極。如果人人大善,那小善亦是罪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屆時整座鎮子,所有無辜之人,在羅刹鳥眼中都不是無辜。”
鳳簫還在氣頭上:“鳥兒全都死了,我還要去考慮人無不無辜?人殺鳥的時候,想過它們無不無辜嗎!”
“是誰說,冤有頭,債有主,冤冤相報何時了?”龍笙問。
鳳簫:“……”那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怎麼這麼為人族說話?”鳳簫惱火地望著他,“分明之前你對人族的敵意比我還大。”
“人族又沒得罪過我,我為何要對他們抱有敵意?我那是為你不平,就如你此刻為落羽鎮的鳥兒不平一樣。”龍笙直言不諱,“我也不是為他們說話,是不想你太受打擊,才入世曆練,就對這世道直接心灰意冷,不利於你修行。”
“……”鳳簫狐疑,“你這麼好心?”
“我對朋友向來真心。”龍笙輕哼,“是你自己不信。”
鳳簫沉默片刻,起身憤然道:“沒錯,冤有頭債有主,這血債最應該找李家和杜家清算。羅刹鳥雖是妖,可除了啄人眼睛食人貪欲,並無多餘的本事。那兩家人雖盲了眼睛,一樣有奴仆伺候,有富貴享受,算遭什麼報應?他們的錦衣玉食,是用百鳥的羽毛鮮血換來的,也無怪羅刹鳥戾氣久久不消。”
“我不去找羅刹鳥了,我要去找杜家人,為落羽鎮的百鳥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