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是驍勇的劍士,如此寡不敵眾隻有被屠戮的份。李鉤鈴見他逐漸露出疲態破綻,在旁找準時機,提槍正要致命一擊,忽聽慕廣寒一聲低吼:“住手——!”
適才,所有人都盯著楚丹樨圍攻。
以至於無人注意到,慕廣寒不知何時竟從另一邊殺出一條路,徑直朝衛留夷而去。此時更已直接將烏恒侯衛留夷受傷骨折的雙手扣在身後,將他整個人挾持在船的死角。
一把雪刃架上脖子,李鉤鈴心中大喊失誤。
待看清衛留夷那一刻的表情,更是五味陳雜——
某種程度上,慕廣寒這一招當然是極其正確的決定。三軍先擒王,一瞬間就挾住了烏恒全軍,誰也不敢妄動。
但同時也是極其錯誤的決定。
因為衛留夷明顯直接被這一弄給刺激瘋了。
他脖子緊貼著利刃,微微滲血,人卻是咬牙切齒,不要命一般嘶聲怒吼:“殺了他!阿鈴——不要管我,先殺了那侍衛!”
慕廣寒:“李鉤鈴,彆碰他!”
“敢碰他一下,今天就是大家一起玉石同焚!”
衛留夷聞言更瘋,目眥欲裂眼眶發紅:“李鉤鈴——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也要給我殺把他殺了!動手!”
他像已全然不顧死活。若是抹脖子能不死的話,李鉤鈴覺得她家少主此刻已氣到恨不得能當場往慕廣寒那刀上抹過去。
他與少主從小一同長大,這些年來,也一直陪在少主左右輔佐。
少主與“神醫穆寒”的種種,她亦全程看在眼裡。
之前換髓之事,她堅決反對。
可偏偏他家少主執迷不悟非要救葉瑾棠、不聽她的勸。
後來,葉瑾棠被救,成了慕廣寒一命換一命,他家少主又發了瘋,成日抱著件舊衣不說話,成夜成夜的睡不著,甚至大半夜喃喃著“我想再看阿寒一眼”,而乾出了喪心病狂去地宮挖墳掘屍的荒唐事。
也得虧他挖了,才發現屍身消失之事。
李鉤鈴奉命追查。
種種線索,機緣巧合,她合理懷疑“穆寒”會不會就是鼎鼎大名的“月華城主慕廣寒”。
江湖上關於月華城主的傳聞許多。
真真假假,難以言說。
有的說他才華橫溢,有的說他俊朗無雙,有的說他見一個愛一個風流薄幸,有的說他深沉詭譎玩弄人心,有的說他孤高自持,有的說他醜陋不堪,通俗說法是他跟誰都有一腿,話本說法是誰都不肯要他。
這一個月,本就狼狽不堪的衛留夷在這眾說紛紜中備受折磨。
終於兩日之前,有情報說月華城主要下洛州短住。衛留夷聽聞立刻來江上堵,整整堵了兩天一夜,未曾合眼。
李鉤鈴的心亦跟著忐忑。
既怕堵到的是穆神醫,更怕堵到的不是他,那兩日時時漫長、實在煎熬。
好在如今塵埃落定,總算是堵著了活人,可偏他身邊卻又多了個清峻的黑衣男子。
船艙裡全是兩個人的生活物件,以及目測是穆神醫沿途買給新歡的一堆小玩意小禮物,看著甜蜜和美。
怎麼能怪衛留夷瞬間氣瘋,恨不得能當場把這黑衣男子碎屍萬段?
……
難看的僵持。
最終,兩邊各退一步。
烏恒士兵撤去包圍,慕廣寒則丟下衛留夷,去查看楚丹樨傷勢。
刀劍無眼,傷可見骨。
慕廣寒不禁皺眉,好在他日常行醫身邊總不缺各類傷藥,果斷撕開楚丹樨傷處衣服。
“這藥上去後,會有些灼痛,你忍一忍。”
“少主,我不礙事……呃嗚!”楚丹樨咬牙,額間滲出岑岑汗水,慕廣寒則嫻熟用紗布替他綁上,又用微涼的手心幫他在痛處覆了覆。
“不痛,不痛了,過一會兒就好。”
楚丹樨失血過多,冷得發抖,慕廣寒脫下自己外衣給他披上,任他半靠在身上。
見他還是牙齒打顫,便乾脆將人圈進懷中。
而這邊,衛留夷的手臂骨折之處也鮮血滲透了衣袖,他咬牙不肯讓任何人碰。隻眼眶微紅,直勾勾死死盯著慕廣寒那邊。
李鉤鈴:“……”
唉,怎能不氣憤委屈。
之前穆神醫有多心疼、多寶貝他們少主啊?
彆說這骨折重傷了,就說上次城戰他家少主不過被西涼王燕止劃破了一層皮,穆神醫便大大地發了火,連著火攻水攻加劫營三板斧狠狠招呼一通,把西涼王追砍得至今沒再敢來惹過烏恒。
可如今,他卻能漠然看著他流血,目光清醒又幽涼。
偏生此刻,那被偏愛的黑衣侍衛還火上澆油!
他雖乍一看少言寡語古井無波,可偶爾抬眼看過來,眼中又明顯帶著情緒——
平靜的,深沉的,看似不經意的狠狠挑釁。沒一刀砍死你的不甘,以及下一次一定弄死你的輕蔑。
“你……”衛留夷氣急敗壞,被李鉤鈴趕緊使勁往回扯啊扯。
侍衛又是一聲難忍的嗚咽,看似閉目忍痛,實則更明目張膽更往慕廣寒身上靠,頭埋在他頸中。
慕廣寒低聲安撫他:“再忍忍,就好了,有我在不會讓你有事。彆怕,太疼就睡一會好不好?醒了就不疼了。”
李鉤鈴:“少主……”
她是真的徹底拽不住了。
好在,江麵不知何時淡淡煙雨落下。而她家少主也終於多少冷靜下了些許,走到了慕廣寒身邊後,隻不言不語定定看著他。
半晌,他開口:“跟我回家。”
慕廣寒並未抬頭,而是繼續垂眸替楚丹樨處理著手腕的小傷口。
“阿寒,”良久,衛留夷聲音艱澀,又重複了一次,“跟我回家。”
……
慕廣寒繼續不理,抱起昏睡過去的楚丹樨。
一直徑直將他抱到船艙避雨處慢條斯理細心安置好,才終於抬眼。
半張假麵之下,他俊朗平靜,還像一年前的穆寒。
“……”
他還是他,每一回都還是他。
卻也每一回也都不再是。
眼前,衛留夷已被雨水潤濕了長發。手肘骨折處血水滲透白衣,唇色發白。
慕廣寒心裡暗暗感歎,人心還真是荒謬。
終究是真心喜歡過。麵對這般迷茫又脆弱的昔日戀人,他竟還是殘存了一絲想要起身抱一抱他、不讓他再這麼難過的衝動。
他總是這樣,一點點難過委屈都舍不得喜歡的人受。
可彆人卻舍得他死。
真是令人歎氣,他再度抬頭,麵具下一雙黑白分明的狹長眼睛,目光清明看著衛留夷:“葉瑾棠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