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才不管這個,自顧自道:“上車,走。”
“等下,幫個忙唄?”
狐疑地看過去,冉時指了指安全氣囊。
最後她還真照做了。徐洋還沒從氣憤中緩過,又見這個剛剛拿刀比著自己脖子的人此時在費心費力地塞安全氣囊,還給抽了油,就…有點魔幻。
他剛剛滿腔地熱血上頭這會兒也靜了下來,問道:“你真的跟她走了啊?那姓程的怎麼辦?真分?”
冉時覺得他在精準踩雷,本來都麻木的痛覺又醒了過來,“我還瞎鬨騰個什麼。”
按往常情況來說,冉時接下來不會再說什麼了,然而很快又聽他自嘲似的說:“會開花的植物結的花都好看,可最後全都會凋零,樹杈子還是樹杈子,他可以留住什麼嗎,到最後花也記不得樹杈。”
徐洋覺得他神經兮兮的。
“老徐,你真的不明白,在我二十年生命裡,有當年我姐姐把世間冷暖捧到我麵前的時候,然後我看著她落下。程雨生之於我……很重要。冉纖給我的是失重的快樂,程雨生給我的是真實,真到我以為是假的。”
“可他什麼也改變不了,他一直以為在救我,事實上隻是讓自己落進了我生活的小角落裡。我們本來就……不是一類人。”
“他拉不走我的,可他大概又是世界上最天真的幻想家,以為自己能做到,事實上隻弄了滿身狼狽。”
即使這樣,他也還是幫我了,至少我感受過他帶來的幸福感了,所以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也落下……
徐洋還是第一次聽冉時說這麼多話,他語氣卑微得不像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同時徐洋也清楚了,曾經最讓小冉兒看不起的東西,成了他最敏感的弱點。
兩人靠在高速安全護欄上,頭一回沒有以前那種恣意。
“我挺生氣的。真的。”徐洋叼了支煙,沒點。
冉時聽得懂,但也隻是一笑,手指向他那輛超跑,“好了,回去記得上醫院做檢查,以後我要是有機會再賠你一輛。”
大概是因為又有車子經過帶來的風,徐洋覺得事情可能也不會太糟,“行,記得啊。”
總會有辦法的……他不信命運這個東西會把一個從未放棄掙紮的人鞭笞到再也爬不起來。
他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一邊手臂撐在車門上,“你是不是還要說句話,讓我彆告訴那姓程的什麼的?”
冉時說:“最好不說。”
“最好”啊……行。
車子補了油,踩了兩下便飛快地離開了這道九曲十八彎的高速路段。
何安在一旁拍了拍手上的塵灰,“沒事了就走吧。”
冉時剛剛強作的笑這會兒散了個乾淨,他認命似地坐進車裡,何安也緊隨著去開車。
“你是真聽話,讓乾什麼就乾,不怕?”
何安的眼睛始終盯著前路,良久,她才說:“怕,可人需要賭。”
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冉時撐著前方的座椅探過身,“算了吧,賭徒最可悲的心理就是幻想會贏。而且……我知道我有不下十個兄弟姐妹,除了我,誰讓他看一眼了?到現在具有法律關係的還是隻有我一個。”
她沒說話,隻是手上的力氣更緊了些。她當然懂,可現在的局麵告訴她,隻要聽那個人的話,一切都會好的。
幾年前一切都還是好的,直到自己父親發現,他們根本沒有血緣關係……離了婚後,何秋霜找到了冉九江,她成了一個工具。
一份……幫著自己自私的母親掙麵子的資源。
其實一開始,何秋霜給冉九江打過去的電話總是占線,有一天對方可能實在不耐煩了,問了些基本信息後彙了筆錢過去。
他對所有情人都這樣。
何秋霜不甘心啊……她當年為了拿到點利益,破壞了自己的婚姻關係,對待何安更是從小儘心儘力,希望有一天這個孩子能被看到。
願望當然是實現了,何安剛進入大學那年,她就被接走了。
……冉九江看著呢。
一般來說,他會關注每個孩子,太窩囊的就任其自然,要是想著小醜跳梁那就果決地處理了;有些成就的,比如何安,那可能就有了改命的機會。
他需要一個各方麵都優秀的,並且完全受自己掌控的繼承人。冉時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不管哪方麵的能力都很強,就差在了“聽話”這一點。
冉九江是個很完美的成功者。
他是華國百強公司之一軒庭科技的創始人兼最大股東,是薊城最大的慈善家,包括申城在內,受他捐助的福利機構不計其數……
成功的事業、天賜的優秀與能力、美滿的家庭……好像所有好的事都聚集在這個人身上。
……隻要稍稍深挖一點,就能知道這一切的背後是血淋淋的暴戾、是不能公之於眾的駭聞。
可他最重要一點是有錢啊。
酸的人口頭不屑置辯,其實羨慕得不行;想要功利的人把他當榜樣,不在乎表麵背後是否一套又一套。
何安以一種陰鬱的想法揣測著世間,管他呢,有了錢,誰還顧及身前狼不狼狽。媽媽也隻是要錢,拿到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記得自己的以前。
她是個普通人,每天愁於做不完的卷子,卻還按耐著心思規劃未來;喜歡的花枯了,拾一兩片壓成書簽,這就是緬懷了;拿到夢寐以求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四處告喜再收獲一片羨豔;和母親吵完一架後悔了,第二天做好一堆菜小心地道歉。
她也記得,僅僅一年多,她由一個活生生的人被改造成了一台冷著臉的機器。隻因為那個口口聲聲說養了自己十九年的人。
……她記得很多,裡麵唯一沒有的,是何秋霜的妄想。
[你必須要努力,再努力,你要讓他看到你,承認你。不然……不然,我什麼都沒有了。]
[你最聽媽媽的話了對嗎?]
[去啊,他讓你做是看得起你,你去,我們會有好日子過的。]
[長發不方便,剪了吧,這樣也好,看起來很精神。]
[彆上學了,什麼都做不到,聽話,過去。]
[安安?你真的不讀了啊?可是輔導員很看好你誒。]
[好,那等你啊,一定要回來!]
她任由腦袋裡的思緒發酵,隻是忍不住怨念地問了自己:我算是成全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