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澀九月 “我看過,人生總要為自己活……(2 / 2)

程洺看向電腦屏幕,然後點頭,“對,但我想卡特最後也沒有遺憾。”

“我看過,人生總要為自己活一次。”

“小程。”

“嗯?”

程洺歎了聲,“你也需要這樣,渾渾噩噩是不行的。他喜歡你,就不會想讓你難受。”

手上捏著空紙杯,程雨生沒忍住刮了又刮,半晌才答非所問:“大哥你這樣一點都不像你的職業。”

程洺笑了,“剛好打算辭職了。而且你叫我哥,我總不好對著你端吧。”

眨眨眼,程雨生笑了笑,“哥,大概兩年前我來過這,在住院部,你記得嗎?”

“兩年前?那可能就不太清楚了。”

“是嗎……”程雨生的疑惑太多了。為什麼程洺會是葉語芝的主治醫生;自己的聯係方式除了親朋沒人知道,冉九江卻能打過去,而這所醫院就是他開的;程洺今年剛三十,在薊城這樣的一線城市做著月入十多萬的工作不知道是多少人不敢想的,而他卻要辭職。

“有什麼問題嗎?”程洺溫和問道。

程雨生看著他一向柔和的眼神,驀地感覺到了一股子不對頭,心裡有了個荒謬的想法。

但很快他又推翻了,畢竟這個也是小時候打過罵過自己的哥哥……

他搖了搖頭,“沒,我當時可能看錯了。”

視角轉向窗外,黃昏的影子均勻地落在樹梢上,倦怠的鳥此刻也匆匆掠過。

遙遠的兩千公裡外已是夜幕。

半年前,冉時目送劉笙上了飛機,他查了下最近的航班,原本想買一張出國的機票,至於去哪他沒太考慮,結果在購票結束後的一小時,一條新聞竄上了熱搜。

墜機。

冉時看清航班號後一下沒反應過來,怎麼可能?不久前還好好的。

可越來越多的報道讓他不得不相信現實,隨即而來的就是無邊的恐懼和不知所措。

幾天前劉笙聯係他,說那個人要準備移民國外了,她要去看看,她不想那人好過。

劉笙原本有一個不錯的家庭,結果十一歲時父母車禍,法院卻沒判肇事司機的責任。可能怎麼辦呢?她那時候還隻是個孩子。

幸好有人資助,她才能一路上到高中,但是五年來她沒有一次忘記車禍的那個雨夜。

她樂觀,對誰都笑吟吟的,在校成績拔尖,老師滿意得不行,任誰看都曉不得她一個人獨自扛著仇恨走了這麼多年。

而當年的肇事者卻風光無限,家庭美滿,甚至要帶著老婆孩子移民去國外了。老天,怎麼有這麼荒誕的事情?

劉笙原本是想買同一班次的機票,但又擔心被那人知道,於是大膽又異想天開地找冉時,想要暫時交換一下身份。

冉時他,同意了,想著暫時把自己藏起來再好不過了,反正也隻是暫時的,他有能力做到,再加上兩人略微相像的五官,證件照上稍微一改基本能蒙混過關,隻要沒人去查都不會有事。劉笙的身份信息上性彆那一欄一直都是錯的,以前覺得沒什麼,後來想改卻隻剩她一個了,更沒必要了。

表麵上改動後,冉時覺得這算是劉笙幫了他,於是把自己手頭上能動的資金幾乎全都轉贈到了劉笙名下,想著這個女孩回來後至少接下來的日子會好過些。

劉笙上飛機前,冉時三令五申不要做後悔的事,那個女孩很爽快地答應了。

飛機剛起飛,冉時就收到了對方的消息:小冉哥哥,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至少,你現在有絕對的能力,這是我做不到的,謝謝。對了,南薊大學也是我的夢想呢,不出意外我就是2024屆文學係英語專業的啦!

而現在,飛機出事了,“冉時”死了。

那他呢?一個頂著“劉笙”名字的人該怎麼辦?

現在他的身份很脆弱,稍微有人一查就能捅破,可冉時看到新聞上自己的名字以及劉笙最後一條短信,一股濃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

如果交代了自己的身份,那劉笙就什麼都不是了,她才十六歲……而且,他算是因為自己而丟掉性命的。

回顧了自己的人生,冉時突然覺得,就算拋棄作為“冉時”的一切也沒什麼吧,有什麼好留戀的嗎?

隻不過冉時曾經厭惡極了被當做另一個人的感覺,現在他又在做什麼?

渾渾噩噩兩小時,廣播突然播報了他的航班號,去的地方和劉笙那邊一樣。

取了機票,冉時沉默著上了飛機,他覺得自己置身於一片氣體內,哪一腳都踩不踏實。

“誒你是南大的?”

冉時手上拿著的是自己之前的學生證,當時想著萬一有用就順手塞進了衣兜裡。

他旁邊坐的是個打扮時尚的女人,正侃侃而談,“我也是,不過是之前了哈哈哈……昨天回母校看看,周圍還沒逛又被我老板催回去了。”

“不是。”冉時轉過頭閉上眼,“這個是撿的,我高中生,顯老。”

下了飛機已經接近晚上了,異國他鄉的街道第一次讓冉時感到不適。他先去了銀行取錢,然後用英語加厚臉皮請人說大聲一點好讓自己的手機聽清楚來翻譯兩種方式打到了去酒店的車。

劉笙的媽媽雖然是日本人,但早已經和這邊斷了聯係,家中據說也沒什麼親人,冉時想要躲起來也不算難。

一路磕磕絆絆,冉時隻恨這麼多年沒學幾句日語。

半年後,冉時在溝通上終於沒有了大問題。

才八點多,冉時就早早地躺下了,睡了半年榻榻米也沒睡習慣,他覺得這個才是失眠的罪魁禍首。

他住的地方遠離城區,一開始是不知道往哪走就隨便上了輛車,最後就來到了這邊的村子裡。

夜漸深,冉時放下手上那張破舊的機票,還是強迫自己閉上眼,周圍的蟬聲卻不絕於耳。

薊城也已經點起燈火,程雨生終於從診療室出去了。

外頭何流迷迷糊糊已經快睡著了,聽到腳步聲又驚醒,“怎麼樣?”

“沒大事,走了,吃完飯回去。”

“哦哦……我給你說,剛剛看了個短篇恐怖小說,背景是精神病院,我在外邊坐著感覺空氣都是冷的。”

程雨生瞥了他一眼,失笑道:“沒看出來,你睡得挺香。”

“表麵功夫誰不會做啊。”何流拍拍他腦袋,“程雨生,雖然我的確不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是隻要是個人,他活著,那他就不可能遇不到一點難事。最近你還是理好自己的情緒,過段時間慢慢的,一定會好的。”

“嗯。”都半年了,何流說的話還是這樣。

十多分鐘前,程雨生是覺得荒謬的。

“情感障礙?我?”

“嗯,當然並不是大部分人以為的不會表露自己的情緒,但不一樣。以前可能因為職業病也觀察過你,有時候熱情得恨不得所有人都是好朋友,做事基本三分熱度,有時候性子又怪,輕易就因為一件小事大動肝火。”

“雖然很多人都會這樣,但你,所有症狀隨著你的成長在加強,而半年前的事讓你一直處於這兩種情緒交織的峰值。”

程雨生揉揉酸脹的太陽穴,勉強笑道:“你說通俗一點吧,我一外行人也聽不懂。”

“輕躁。”他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梁,寫好程雨生那份病例又抬頭道:“輔以藥物可以,但不能太依賴,小程,往前看。”

時間過的很快,周六,張堯棣給他發了一段音頻。

[棠棣:作為當事人,有什麼要說的?]

[C:我先聽]

音頻是純人聲,開頭是少年人的低吟,聲音柔和乾淨。

程雨生聽了好幾遍,實在挑不出毛病,唱歌的人也很好地貼合了曲風,後期再做些調整就很完美了。

[C:很好聽,哪個老師的得意門生?]

[棠棣:新生啦,開學看人背了小提琴就拉進來了,沒想到挖到寶了!明天我會在社團官微上發表這個,到時候你看看唄]

回複完消息,程雨生戴上耳機跟著哼唱,字字句句他斟酌修改過,貧瘠的詞句裡夾雜了所有的私心。

又是九月,不知道那個人還記不記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