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麵裝修和樓下格格不入,是寧辭最喜歡的中世紀風格,牆紙是巴洛克紋路和玫瑰花交織而成,掛著的畫他還有點印象。
是高中曆史講到浪漫主義風格時老師特意提的《梅杜薩之筏》,刷題時的老朋友了。
寧辭高中是煎熬且迷糊著過來的,對於這幅畫他可能最多有印象,但齊澤應該清楚。
苦難前方是隱約的曙光。
“我記得寧辭當初還朝我們扔了個青檸。”
冉時回過神,見程雨生坐在那裡,似乎也看了他好一會兒。
“嗯,想想還挺酸的。”
那道清冽的酸味在夏日黃昏前撞進記憶,在這個冬季又一次被帶了出來。
“把門帶上吧。”程雨生隨手拿起桌上的雜誌翻了翻,也沒看進去什麼,“他們不會上來的。”
“他們挺討厭我的。以前我隨時來,但每次點的東西一杯變半杯,七分糖恨不得給我一整罐,就差把我掃地出門了。”
冉時動了動唇,“不會的。”
鎖了門,他走過去拉開椅子坐到程雨生麵前,位置靠窗,恰好可以看見外麵一角景。
冉時不知道這會兒把視線放到哪合適,索性盯著那雕花窗框,或者數著馬路對麵的樹。
想到了什麼,他又說:“中考完他忘填誌願就去了國外的夏令營,我當時就說我和他填同一所學校。他還以為我是去什麼重高的或者當時風挺大的國際學校,就同意了。快開學的時候拿到通知書就跟我約了一架。你是不知道,他這人作為豪門繼承人從小就各種鍛煉,打我一個不受寵的前豪門私生子根本不在話下。開學時負傷軍訓班主任感動到落淚。”
程雨生聽出了玩笑的意味,也知道他這是在為齊澤辯解。高中要轉校是完全可以的,他們分數不低,齊澤要走早走了,沒走是因為什麼也不言而喻。
不過齊澤沒走的原因還真不全因為冉時,這就要說起那個讓他一見鐘情但非要高冷而慫了一年都不敢表白的對象了……
程雨生想接話,敲門聲又在這時響了。
冉時起身去開門,寧辭拿著兩杯熱奶茶站在外麵,“我猜他肯定要跟你說什麼,喏,沒少,味正,你的全糖。”
寧辭看了眼程雨生,確定人沒有看這邊,便小聲道:“阿時,你聽我的,分就乾淨利索點。齊澤都說了,他這人看著溫溫柔柔,其實脾氣特彆大,你乾嘛待他身邊受氣?”
“讓他彆操心了。”冉時把兩杯奶茶抱在懷中關了門。
他把七分糖的那杯拿給程雨生,“我把錢轉給你。”
“不了。”程雨生抽出吸管插上攪了攪裡麵的芋泥,想起剛剛的話便又說:“其實他們討厭我也很正常。如果我也有個朋友會不顧自己為了不相乾的人要死要活,我也討厭那個人。”
“我們不是朋友。”
我根本不配和他們成為朋友。
不管是徐洋還是齊澤,以及後來的寧辭,他們每個人都是不抱任何目的對自己好,可自打一開始冉時就抱著玩弄的心態,看著彆人一點點把真心露給自己看,那種快感太強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太正常,自己一開始就犯了大錯,所以他們不能是朋友,但冉時還是希望他們能比自己過得好。
“程雨生,你認識我都這麼久了還沒明白嗎,我根本沒有朋友,就算他們覺得是,我也沒法承認。我不過是借著這虛與委蛇的儀式和他們接觸。”
冉時組織了一會兒語言,“有件事我承認,當初告白有大半原因是覺得好玩,我覺得你人也……比較傻,玩玩就夠了。但不止這一點,促使我慌張告白的因素到後來我也想明白了,但已經晚了,我那會兒隻是想讓你走回你原本的路。很多時候我以為已經足夠了解你了,但你老出其不意地讓我難以捉摸。既然都這樣了,不如我們重新開始,這次你可以肆意發光。”
程雨生聽他說了一大堆,說不心動是假的,他清楚他還是喜歡這個人,但他也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不可以。”
他看著冉時眼裡的希冀消失,忽然自嘲地笑了下,“你的確看不懂我,因為很多時候我自己也很矛盾。”
“我不是什麼驕傲的人,就因為從小到大活在狹小的圈子裡,而圈子裡的人說我要聰明,要自信,要做一個有能力的人……這些話作為包裝紙把我一層層包裹起來,我早就習慣這些了。”
程雨生像是想到了很多,視線有些恍惚,“反正也說了這麼多了,今天出了門也就那樣吧。知道嗎,冉時,以前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敢承認我的自卑,明明什麼也幫不了你卻仍要打腫臉充胖子,一副好像什麼都行的樣子。現在想來,我惡心那樣的自己,更不敢麵對那樣的自己。”
“不對,我沒那麼想過你。”冉時反駁他。
“可是我知道你去國外有我的原因,因為我會有危險而我缺乏自保能力,而你想把所有事情擺平。這件事上我謝謝你,我接受。但那種彆人把所有事情都做完了,我發現我的可有可無作用的感覺其實挺不好的……就好像,我沒用了。抱歉,我不需要你的保護了,無論怎麼樣你都不必再做了,況且你沒有錯。”
冉時捧著杯子,指甲不住地摳著磨砂麵,手心汗涔涔有些捏不住了。
“你還真是,比我會說多了。”
程雨生知道這話並不是誇獎。他今天算是把所有的都說開了,無論是過往還是現在還是這幾天的曖昧,他覺得都是時候了。
“對不起。”冉時說,“很多時候其實我沒想那麼多。”
程雨生垂下眼,隻看著杯子裡浮動的芋圓,“冉時,‘對不起’不要掛在嘴邊。像我,所有人都覺得好欺負。”
“可以改的,以前我不就不常說嗎。所以你看,什麼都可以改。”我現在也不過是搖尾乞憐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太陽被雲層遮住,窗欞的影子也投了下來,冉時看見程雨生臉上也恰好落了一道影子,然後他微不可查地抿了抿唇,無聲地拒絕著。
啪嗒——
冉時手中的杯子滑落,空氣裡頓時滿是香甜的芋泥氣味。他有些慌不擇路,扯了幾張紙就去蓋地上灑出來的液體。
程雨生幫著一起清理地上的狼藉,隻是動作還有些沒跟上。這個冉時,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嗎,就因為自己一些小動作變得這麼慌張。
小插曲結束,他說:“其實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我們……該有個結果了。”
“幾年前也是在這裡,我們兩個人都是抱著試探的心態進入了這把遊戲。如果要做一個合格的玩家……”程雨生在腦子裡放電影似的快速過了道這幾年的事,接著說:“如果要做一個合格的玩家,那就應該記得初衷,結束這場不應該沉迷的遊戲。以前是我沒沒明白過來,現在換你了。”
是啊,遊戲。當初自己不就是這樣想的嗎。冉時想著,還真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當初小心一點就好了,他們說不定不會有個太糊塗的開始。
“九月開學那天……”冉時像是在自說自話。
“我本來告誡自己不要和你接觸了,因為那樣可能不好收場。你以前說解決麻煩最好的方式就是拒絕麻煩,我都想去實踐了。可命運這個東西有時候狗血得很,我選了最長的一支隊伍,我還仔細想過,你就算還在學校也讀研了,再閒也不會跑去迎新,結果我還是看到你坐在那。一開始我以為是沒休息好或者我忘記你的樣子了,而且你眼鏡都沒戴,我肯定認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確定了之後我就想,都快三年了吧,這麼久了再見麵也不會有什麼,或許我站你麵前你也認不出,如果你有印象我就打死不認好了。”
他徹底笑了起來,隻是更多的是自嘲,“本來我把自己的路都鋪好了,結果你讓我無路可退。你明明寫論文時前麵忘記空格了都會重新寫,手寫我名字的時候卻硬是把那個‘劉’擠成了不對稱的樣子。你彆這表情,我看到了。我一直拒絕著你,你還跟個沒事人一樣往我跟前湊。後來我接受你,是因為我確定我很喜歡你,我拒絕不了,那次不是遊戲。”
“我承認,為了能和你走得更久,我有時候會忽略你的感受,但我也隻是希望那些因我而出現的災禍由我親手解決,我從來沒看不起你。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糾結這點。”
冉時站起身,還是在程雨生對麵,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程雨生的表情變化,然後他問:“你現在還喜歡我嗎?說一句吧?”
程雨生不敢再對視,說:“不喜歡了。”
冉時終於泄了氣。世間那麼多真真假假,唯獨程雨生這句他不知道信哪一邊。
“好。”冉時想起小林太太給他發的那封郵件,決定還是賭一把,“我慢慢來。”
不管你現在如何,總會喜歡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