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後,留著一桌顯眼的狼藉,再加上姑婆他們都覺得時間還早,就主動提議幫大伯娘收拾完再散。
長輩們開了口,俞晚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不過她是孕婦,用不著碰冷水洗碗,隻要幫著處理桌上的剩菜,活計還算輕鬆。
至於遊略,他被陳令申拉到陽台吹風聊天了——畢竟這邊的規矩就是男人遠庖廚,誰都不覺得女人們忙前忙後,丈夫們抽煙打牌是件多麼不合理的事情。
好在廚房口正對著陽台,遊略選了個合適的位置,背靠欄杆,恰巧可以看見拿著抹布擦桌子的俞晚。
旁邊的陳令申遞來一根煙,被他擺手拒絕了:“我不抽。”
“洋煙。”對方不以為意地笑笑,遞煙的手並未收回去:“真是好煙,輕易買不到的,你不用跟我客氣。”
“沒客氣,我真不抽。”
遊略懶洋洋抱著臂:“俞晚對這味道過敏,她懷孕後我就戒了。”
“你這被女人擺布可不行。”陳令申開玩笑:“抽根煙而已,男人得守得住自己的底線,不然她們要得寸進尺的。”
遊略沒搭腔。
但對方竟也不覺得尷尬,很熟稔地繼續開口:“聽說你現在在做電腦維修的活?”
“嗯,差不多。”
“那也是技術人才嘍。不過這生意在鄯田那種小地方應該不好做吧,有沒有想過來海市發展?”
遊略彎彎唇:“不了。大城市,高攀不起。”
“欸,你這話說的就見外了,咱倆是連襟,來海市的話,我幫你介紹生意。”
或許是他平淡的反應有些讓人窩火,陳令申說出口的話忍不住就帶了些刺:“你看你們現在孩子也快生了,花錢的地方多,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樣過日子。我聽說小姨子大著肚子還得上班,多辛苦……”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遊略倚著欄杆,耳畔叨敘聲不斷,但他完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全當在鍛煉自己的忍耐力。
於是在外人看來,他們這對連襟相聊甚歡。
陳令申是事業有成條件優渥沒錯,可兩個人就這麼並排站在一起,身高相貌儀態上的對比簡直慘烈。
姑婆正在俞晚旁邊分裝剩菜,瞧見這場景後:“真是,我第一眼瞧遊略,就說這小夥長得真俊。”
她開玩笑:“以前都說找對象相貌不重要,後來想想,看著人賞心悅目心情也就好了嘛。晚晚你眼光真是不錯的。”
之前都聽講遊略多麼多麼不靠譜,但現在看,人家好歹在鄯田有份正經工作,把房子給買了。
哪怕是借錢欠債,能借來就是份本事。更彆說長得是真出挑,跟音像店裡掛著的畫報明星也不差的,難怪他倆夫妻感情好,對著這樣一張臉,換她她也生不起氣來。
“臉再俊又能看多久。”俞大伯娘卻不讚同她的玩笑話,對著俞晚諄諄教誨:“晚晚,你還是得抓牢點遊略,他現在既然有那個心好好過日子,你可彆再讓他飄起來了。遊略那樣的性子,你不能太縱著他,不然最後苦的是你自己。”
俞晚垂下眼眸。
“你聽到伯娘跟你說的話沒有?”
“行了,大過年的就彆跟孩子們說教了。我們晚晚多聰明一姑娘啊,她心裡肯定懂。”
姑婆擺擺手,把話題拉開:“倒是你前些天說,要把你爹娘請到縣裡住,這事有個章程沒有啦?”
——俞晚敏銳地覺得有些不對勁。
果然,下一秒,她大伯娘就開始談論起縣裡的房子來:“已經跟他們提過了,年紀這麼大,村裡也沒個人照顧,留他們在那邊我是肯定不放心的。如今麼小早和晚晚都嫁出去了,屋子正好能騰出一間空,給爹娘住正合適……”
她笑吟吟地,轉過頭來看俞晚:“不過晚晚你也彆擔心,等俞翔以後出來了,你要想回雩縣住,這房子永遠留一間給你。這孩子前段時間還跟我們置氣,真是,大伯和伯娘怎麼可能不管你呢……”
“咋了這是?”姑婆很關心:“都沒聽你說過呢。”
俞晚抿著唇,捏著抹布的指尖微微泛白,隻覺得內心有股怒意在翻湧。
她知道大伯娘在這時候忽然提房子是為什麼,不過就是想趁著親戚和她都在的時候,把說辭定下來罷了。
難怪還要特意請奶奶打電話給她,難怪把姑婆和堂哥他們拉過來一起吃飯,從小慈眉善目撫養她長大的親人,竟然真的是這樣一副不依不饒的算計麵目!
她忍著火,耳畔的對話已經很快說到:
“你也曉得,晚晚小時候體弱多病,我們真是膽戰心驚,處處留意,生怕養不活,對不起她那早去的爹娘。前幾年,也不知道是誰跟她一個女娃娃搬弄是非,說她親娘留了兩根老參給她,被我們偷偷拿去賣了,哎呦,哪裡有這回事啊……”
“嘭!”
俞晚猛地甩開抹布,因為動作太大,帶倒了旁邊的長椅,摔在地上發出響亮的一聲,把所有人都嚇一大跳,目光灼熱地集中在她身上。
在這種時刻,她很想找到一些精神依靠。
但眼眶紅紅地偏過頭後,沒有看見遊略。
哦對,他剛剛過來說,因為酒喝完了,所以他要跟陳令申去樓下小賣部再搬一箱啤酒上來。
“晚晚,”姑婆驚疑不定地看著她:“你這是……”
“我要回去了。”
俞晚吸吸鼻子,這段時間日子過得太舒心,讓她覺得自己的心理也莫名脆弱許多:“可能是剛才吃多了,聽到大伯娘講這些話沒忍住,一直犯惡心。”
廚房裡的人都愣住了,就連俞奶奶也驚愕地抬頭,似是不敢相信向來乖巧嘴甜的小孫女會說出這種話: “說什麼呢你這孩子!”
堂嫂連忙打圓場:“小晚這個月份,確實容易不舒服。小晚啊,要不嫂嫂給你泡碗糖水?”
“不用,我不想喝。”俞晚冷著臉,拒絕得很強硬:“既然大伯娘你今天叫我來就是為了讓我聽這些,那我真的要回去了。”
“啊?等等,哎,小晚你等等……”
因為這變故,不大的廚房瞬間人仰馬翻,俞早連碗櫃都來不及關上,就著急忙慌地伸出手來拉她:“小晚,你彆賭氣,這麼冷的天你一個人怎麼回去,遊略還在樓下呢!”
“我去找他。”
“不是,你先坐下來,坐下來我們慢慢說……”
“你鬆開我,大過年的,我不想在彆人家拉拉扯扯。”俞晚心裡頭的煩躁已經上升到了極點,揮手想把人甩開,卻怎麼都甩不掉,忍不住就帶了火氣吼出聲:“你們到底為什麼非要這樣對我!我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家是不是?!”
“啊!”
——伴隨著俞晚的斥責,是俞早摔在地上的呼痛聲。
她一隻手捂著肚子,表情痛苦,另一隻手依然死死抓著俞晚不肯放:“小晚,你彆衝動,有事我們好好講。”
“鬆開……”
很痛!
被人抓住手腕,指甲陷進肉裡的感覺,非常痛。
俞晚用力皺著眉,想要說什麼,卻發現周圍的人已經驚慌失措地圍了上來——卻不是圍她,而是圍著地上的俞早。
“早早,早早啊,你怎麼樣,你是不是肚子痛?”
“不會是要生了吧?得趕緊送醫院啊,老俞,你快打電話,快去叫車啊!”
“放鬆啊,早早沒事,先放鬆,彆緊張,這種時候最不能緊張……”
“俞晚!就算是我說錯話好了,早早到底又是哪裡對不起你,你要把火這樣發到她身上,她本來就懷著雙胎,要是出個什麼事……”
……好難受。
耳畔嗡嗡的滿是嘈雜,有人在氣急敗壞地指責她,有人在推搡她,可手腕被鉗製住,就好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了一塊浮木,怎麼都掙脫不開。
此時此刻,俞晚已經分不出到底是哪裡難受,隻感覺仿佛滿世界的空氣都變得急促起來,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