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在當地租下間房子,剛開始時早出晚歸,後來更是隔上一段時間才回來一次,往往丟在銀兩又匆匆離開。
李月娘用他留下的錢買了隻母羊,平日裡用煮過的羊乳喂她。時間長了,她對她有些移情,將對早夭女兒的憐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待她十分珍視。
這天,成昆難得從外回來一次,他的身後還跟著個魁梧異常的大漢,滿頭黃發,碧幽幽的眼珠十分矚目。
成昆對外聲稱妻子難產去世,和謝思阮一直以父女相稱,也就和他這麼介紹。
那大漢聞言,十分好奇地湊到李月娘身邊,滿臉笑意地朝她懷裡望去,歎道:“好俊的女娃!師父,小師妹長得可真好。”說著,他從李月娘手中熟練地抱過孩子,放在結實的臂彎裡輕輕搖晃,饒有興致地哄著。
他的妻子剛為他生下了個兒子,對於年齡相仿的嬰孩,他總忍不住愛屋及烏,更彆提這是與他情同父子的師父的女兒了。
成昆微微一笑,視線和女嬰烏黑圓滾滾的葡萄眼對上了,他一愣。他對孩子的印象還停留在她剛出生的時候,紅彤彤皺巴巴的,像隻小猴子。這會兒,模樣卻是大為不同。在李月娘的精心照顧下,女嬰出落得玉雪可愛,肌膚雪白,大眼睛猶如黑葡萄,眼睫濃密修長,唇若花瓣,容貌極為出挑。
大漢又問:“小師妹叫什麼名字?”
一直沒做聲的李月娘不禁看向了成昆,照料了這麼久,她都還不清楚孩子的名字。
成昆的心被微微觸動,忍不住惆悵地想到,這樣一看她又像極了師妹。
“……思阮。”他脫口而出,像是對自己的肯定,他十分鄭重地又補充了一句,“她叫思阮。”
黃發大漢沒有注意到自家師父這點轉瞬即逝的傷感,連連誇讚好名字,在得知成昆臨時租住於此,更是盛情相邀住到自己家中去。
成昆沒有推辭,他就收了這麼一個徒弟,見他資質非凡,一直傾囊相授,兩人關係一向親厚。
思阮……
謝思阮微微一怔,隔了一世,換了個世界,想不到她仍舊叫上了這個名字。
嬰孩的每一日都單調枯燥無比,謝思阮內裡是個成年人,每日裡卻要裝成稚嫩天真的模樣,不免有些苦惱,但比起前世被人叫做妖女喊打喊殺,也算不得什麼了。
成昆的徒弟名叫謝遜,一家人對她們竭誠款待。謝夫人見思阮生得漂亮,乖巧懂事,格外喜愛她,更是時常抱著自己的兒子無忌來看望她。
一片其樂融融之中,謝思阮幾乎要忘卻成昆之前的誓言……
一日夜裡,李月娘神色慘白地回到臥室,抱起繈褓裡的謝思阮就想往外跑。
謝思阮被她的動作驚醒,朦朦朧朧中依稀聽到幾聲慘叫呼救,而後便徹底陷入了寂靜。
李月娘抱著她剛到門口,就聽木門一啷吭地被拍開,月光傾斜照入屋內,成昆走了進來,衣袍上赫然印著幾個血手印。他神色莫測地盯著李月娘:“這麼晚了,要到哪兒去?”
李月娘腳下踉蹌,不停地緩緩後退,抱著謝思阮的手愈發緊了,嘴唇顫抖著輕聲回答:“……思阮醒了哭個不停,我抱著她走走。”她知道自己所說的根本站不住腳,砰的一聲跪下,流著淚又說:“老爺,我什麼都不知道,饒了我吧。”
她定然是撞破了什麼!
謝思阮見成昆眼中凶光畢露,急忙配合著李月娘的話放聲啼哭。
她是個冷情的人,但相處的時間久了,此刻她實在無法無動於衷地親眼看著成昆殺了李月娘。
隻恨自己困囿於這副嬰孩的身軀內束手無策,能做的不過是配合著她的話啼哭而已,隻盼能借此打消他的殺意。
李月娘淚流不止,下意識地哄她,懷裡的孩子在她安撫下不一會兒就停止了哭泣。
“你這段時間孩子帶得很好,我很滿意。但——”
成昆看著眼前女人睜大了蓄滿淚水的眼睛,眼裡滿是希冀,他稍稍停頓,隻是微笑:
“這世界上能守住秘密的隻有兩種人。”
“一種是死人。”
“另一種是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