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太懂得怎麼能夠傷害他了。
莫聲穀轉過身,卻見闊真正在他背後冷冷地盯著他,看他轉過身來,也沒有躲避,反而直直地迎上他的眼睛,唇邊朝他露出個挑釁的笑容。
這是她對他的報複。
是她故意而為之的。
她的性格從來都不像她之前幾日裡呈現出的那樣柔順。再前一次與他爭鋒相對時,那時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鋒利、尖銳、豔麗奪目。
那個溫柔如水的她不過是她的偽裝。
但這又如何呢?
他此刻清清楚楚地看清了她,但心裡仍為她剛才的話語而感到鈍痛。
“夠了?”
方思阮輕笑一聲,似嘲諷,
“我說的不過是我暢想的未來。難道我的未來,我連想想都不可以嗎?難道我就不應該獲得幸福嗎?”
莫聲穀像塊僵直的木頭站在原地,雙眼泛紅,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方思阮仍舊沒有放過他,朝他走近一步:“莫七俠,莫聲穀。你難道以為我會被困於後院,再像個深閨怨婦般日思夜想地念著你嗎?”
她不知此時他是如何感想,心中是如何的跌宕起伏。但她清楚,她的話一定剮到他的心頭肉,剮疼了他。因為她的話音剛落,他就再也忍受不住,就此奪門而出,不顧還未好透的右腿,施展梯雲縱,幾下就消失於牆際,再也不見了身影。
方思阮感到有些累了,在說了那麼多的話之後。她扶著身側的桌麵,順勢坐下,靜靜地等待。
好像每一次向他傾倒般的痛訴,都奇異地紓解了她心裡的那份愁怨。
......
莫聲穀躍出了達魯花赤的府邸,一路向外狂奔。他顧不上方向,也不知自己向哪個方向奔去。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那座院落,離開那間臥房,離開......闊真......
他感到自己就像頭困獸一般,四處衝撞,想要衝破那道圍牆。
是不是離開了就可以徹底逃離她,徹底忘記她?
烏雲蔽日,瀟瀟秋雨席卷而來,將他籠罩在一片雨幕之中。雨水像一條條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將他抽打得遍體鱗傷,也使他清醒了下來。
他停住腳步,綿綿細雨落在他的臉上,神智一清。他環視四周,他被一棵棵鬆樹包圍著,置身於一片不知名的樹林之中,長鬆落落,卉木蒙蒙[1]。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氣,悵然如潮水般漫來,浸遍他的全身,右腿的傷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不該放縱自己。
不該放縱自己對她動心。
尤其是在明知她是蒙古人的情況之下,依舊放任自己去靠近她。
蒙漢之分,猶如一道鴻溝橫隔在他們之間,將他們分割開來。
莫聲穀闔上眼,她的嬌豔麵容又躍然於眼前,一顰一笑,栩栩如生。
他們之間的緣起始於那座中嶽神廟,冥冥之中他無意間又闖入了她的臥房,續上了這段緣。
恍恍惚惚中,他的耳邊又浮現出闊真那句委屈的話語。
是啊。
她又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
當年蒙古韃子屠殺漢人之時,她還未出生。這些仇恨與她有何乾係,怎可歸結到她的身上,讓她來承擔這一切?
她怨他,是應該的。
更何況,她從未做過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
莫聲穀思緒繁複。
......
薄暮冥冥,細雨霏霏。這一場秋雨驅散了空氣當中的沉悶。
方思阮斜斜倚坐在長廊上,靜靜看著順著屋簷滴落的雨水,暗自出神。
“闊真。”
極輕的一聲呼喚在她背後響起,幾乎被雨聲遮蓋住。
她回首。
莫聲穀不知在雨中站立了多久,渾身濕透,青色的衣袍緊緊貼著身體,看見她回頭,他黑沉沉的眼珠亮了一瞬,蒼白的臉色上浮現出一絲生氣。
她扶柱站立,隔著重重雨簾相望,方思阮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終究會選擇回來。
他還是放不開她。
顧不上撐傘,方思阮朝他的方向奔去。雨水衝刷著她的身體,視線被雨珠遮蔽,變得朦朦朧朧,那道身影依舊如青鬆般矗立在庭院內,固執、堅定,屹然不動。到了他身前,反而生了“近鄉情怯”之情,不敢再靠近一步。她顫聲開口喚了一聲,猶帶哽咽:“七哥。”
“闊真。”
莫聲穀喊了她一句,聲音從未有過的溫柔。
方思阮伸手想抹去他臉上的雨水。可雨不止,又哪擦得淨,徒然無功。擦著擦著,對上他那雙漆黑的雙眸,動作慌亂起來。
“七哥,進屋吧,你的傷不能再淋雨了。”
他置若罔聞,握住那隻為他擦雨水的手腕,緊繃的下頜動了動,鄭重道:
“闊真,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