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隻是好奇如此殘花能苟活多久。”
衛昭不再問了,他沉吟著又落一子。王又安撚著棋子的手指頓在半空,喉嚨裡溢出輕笑。他大剌剌仰倒在榻上的靠枕前,精準地將棋子投擲進玉石棋笥中:“不下了不下了,怎麼都贏不了。”
衛昭遲疑地將目光移至棋盤:“白子雖已成頹敗之勢,可尚有挽救的餘地,未必不能一轉情形,化死為生。”
王又安仰臉斜扭著身子,注視那朵殘花:“既知死,何向生?”
花朵無聲地打轉,水波蕩出一圈漣漪。
漣漪一圈圈擴散開來,隻聽得“叮”的一聲,石頭輕盈地躍起,終於在連著跳起幾次後,落入潭中,不見了蹤影。
路秋早愜意地盤腿,席地而坐。柔軟的草地,清澈的碧潭,徐徐清風夾雜著馥鬱花香。
徐霜吟隔著一叢高高的蘆葦將一柄長刀耍得虎虎生威。長刀不比劍輕巧靈便,刀式也遠不如劍招繁麗雜多,但勝在起勢凶猛,橫刀欲斬時靈氣震蕩,所過處凡心之所及,寸草難生。
徐霜吟的刀法已練至第六重,修為也漸漸摸到了金丹後期的門檻,隱隱有突破之跡。
路秋早背對著她樂此不疲地繼續打水漂。刀氣所蕩處,鳥驚魚潛,攔腰折斷的蘆葦被高高拋起,然後接二連三胡亂砸下。路秋早淡定地捋下頭頂的雜草,撥浪鼓一樣來回搖頭,藏在發間的碎葉隨之抖落。
她拉長了調子撒嬌似的抱怨:“霜霜,你弄臟我頭發了。”
徐霜吟瞥去:“沒規沒矩。”
路秋早心滿意足地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水麵映上一道高高的影子。徐霜吟立在她背後,收起了刀:“你前兩天又跑出去找那人了?”
她無聊地往後一倒,躺在草地上,舒服地半眯起眼睛:“我還以為你不問了?”
徐霜吟不滿意地訓斥:“我再不過問,你怕是要鬨得人儘皆知。”
路秋早哼哼唧唧:“我很小心的啊,除了那次被崔晚折撞見了。”
“崔晚折同周南絮是一夥的,周南絮看起來不像喜歡多管閒事的,就算知道了肯定也不讓崔晚折往外傳。”
徐霜吟冷哼:“你現在又不一口一個周師姐的叫了。”
路秋早伸手拽住徐霜吟的裙邊:“好姐姐,你醋了?彆生氣,我隻是見她有趣,又好奇她來曆,才纏了她一陣。你才是我親師姐。”
徐霜吟扯過裙子,繞到她遠些的地方坐下:“你不用油嘴滑舌,真要說起來,你我也非同門。我隻是提醒你收斂收斂性子,少在外頭招人,誰知道會攀扯些什麼妖魔鬼怪!”
“你說周南絮?”
“她是來曆古怪,人看著倒還好。隻是旁的人,少不得多留心。此次天海鏡一行,尤須謹慎。”徐霜吟埋頭保養刀具。
提及天海鏡,路秋早俏麗的臉上頓生陰霾:“那個蠢貨倒是小心得很,我盯了好些天都沒能得手。本來打算乾脆在天海鏡人不知鬼不覺解決了他,他竟然跑了!”
徐霜吟神色也不大好,整個人透著一股森森寒氣:“由他跑吧,總要死的,也不在這一兩日的功夫。”
路秋早心如明鏡,徐霜吟雖在應和自己,實則滿心要殺的卻是另一個還不知躲在哪裡的老鼠。她不動聲色轉過話頭:“你先前是見過那個崔玨的吧,如何?”
徐霜吟興致缺缺:“怎麼又提起他?一流的劍法,二流的道心。眼下看著勢頭高漲,道心不改,日後走不遠的。”
路秋早好奇地一個鯉魚打挺,直直坐起來:“他是元嬰了吧,這樣還是二流的道心,那連你我在內可不都是廢人?”
“道心這東西玄乎得很,同個人資質關聯不大的。我見崔玨出劍,氣勢雖足,可劍意平平,由此可見他道心不穩。”徐霜吟斷斷續續從記憶中摳出早年界域大比裡對崔玨的印象。
路秋早不可思議地咋舌:“他也會心有雜念?”
徐霜吟思索片刻,沉吟:“不見得就是雜念,有時什麼都不想,一無所求,反而有礙道心。”她回憶起太虛劍宗的行事作風,可惜地感歎:“他恰恰是太乖覺了,這劍才總練不好。”
路秋早若有所思:“他不行,就是不知道那個藏玉閣的少閣主如何了?”
徐霜吟腦中一時間閃過周南絮的影子:“那你該去問她,都是一個宗門,想必清楚。”
路秋早狡黠一笑:“這可不行,萬一問對人就不好了。”
徐霜吟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她無意說了反話,正要糾正。卻忽然靈思一動,抬頭正對上路秋早意味深長的眼神:“怪道你那日竟沒什麼反應,我還以為你學乖了。”這話說的還是第一天到王氏,管事的老伯語出驚人,突然點破周南絮身份的事。
“你懷疑她是……?”
路秋早笑而不語。
而被她們念叨了許久的崔玨,確實在他洞府外勤勤懇懇練著劍。
忽然遠遠一隻靈鶴飛來,落在地麵,竟口吐人言:“宗主有令,請崔師兄此刻前往議事廳一敘。”
崔玨正飛身躲過一枚擦著眉心而來的暗箭,勁瘦的手腕微轉,一連串揮出幾道劍氣。那劍氣迅疾如風,如水波一樣四散開來,一一將最後一波集中攻來的竹箭擊落。然後一個漂亮的淩空翻,他穩穩當當立在陣法中央,解除了周邊禁製,方才不緊不慢踏步而出。
“我這就去。”風拂過他的麵頰,待那靈鶴飛遠了,他摩挲著手中的劍,喃喃自語:“又要見到她了,你高興嗎?”
照影劍身嗡鳴,似乎在回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