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修士依然毫無動搖之色,冷酷地無視了她不滿的神情:“那你可否將周蕖騙來?”
孫月容低著頭,額前的碎發遮住了她清麗的眉眼,語氣平平:“不可。”
劉隱臉色大變,正要阻攔,說時遲那時快,一道靈氣瞬間擊中了她的膝蓋。她痛得難忍,終究狼狽地跪倒在地。眼淚忍不住嗆出,她拚命吸著鼻子,想要止住淚水。
“你可否將周蕖騙來?”他話都不屑變一句,雲淡風輕重複道。甚至對於剛才突如其來的攻擊連一個解釋都沒有。
孫月容死死扣住手心,腦子瘋狂地思索對策。片刻,她短促問道:“周蕖是我的朋友,你們讓我騙她總得有個理由,否則我憑什麼幫你們?”
另一邊的一人忍俊不禁,語氣輕快:“還是個天真可愛的小姑娘啊!師兄,你莫要急,讓我來同她說說。”
然而聲音雖然親切,他緩步走來,俯身捏住孫月容的下巴,卻突然一個用力,笑吟吟道:“憑什麼?就憑你的命在我手裡,你不願意就去死好了。”
孫月容感覺下巴的骨頭都要被捏碎了,她費力地出聲:“我……我……願意。”
這人順勢手一鬆,她像泥鰍一樣滑落,止不住猛烈地咳嗽,圓潤的下巴紅得刺目。
他垂首斜睇她,輕飄飄道:“早這麼聽話多好,何必自討苦吃?”
孫月容置若罔聞,努力順著氣。劉隱心疼地要將她扶起,她不著痕跡地避開,顫巍巍起身。她儘量維持平靜的麵孔,語氣稀鬆:“但我不建議將周蕖騙來。”
那人猛地側身,揚起頭陰鷙地盯著她笑,目光鋒利得簡直在刮她的肉。
她強行按捺住內心不斷放大的恐懼,故作鎮定道:“周蕖本就對表哥不滿,一味哄她來,她隻會拒絕。既然你們隻是要找她家住何處,不如待明日她回去,你們跟在後頭,屆時自然一目了然。”
這人皮笑肉不笑:“你敢哄我們?”
孫月容:“不敢。我不過是提一嘴,要不要照辦是你們的事。”
在座的另有一人出言否決:“萬一你趁機通風報信,豈不是叫她跑了?我聽說你們當中還有個叫周南絮的女修,誰曉得你會不會求她出手?”
孫月容心都要提到嗓子眼,她的指甲將手心掐得鮮血淋漓:“你們多心了。若隻有我一人便罷了,可我尚有家人。況且周姑娘雖是修士,但你們這麼多人,她如何能抵擋?”
最後還是那個被稱作師兄的一言拍了板:“那便如此。”
孫府內,燈已熄得差不多。
孫月容捂住嘴無聲地掉淚。劉隱小心翼翼伸手要替她擦淚,卻被她揮手打落。
先前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
主意定下後,那些人依舊不放心,幾番考慮後便叫劉隱跟她回來,名為安慰陪護,實為監視。至於怎麼隻有他一人,還多虧了周南絮的震懾。孫月容以擔心打草驚蛇為由,勸得他們最終認同了她的提議。
那個陰晴不定的修士臨了還拍著劉隱的肩,笑眯眯感歎道:“小姑娘伶牙俐齒的,可真不錯。劉隱你日後若成了好事,也是有福。”
劉隱自然鬆下一口氣,和氣地應聲。孫月容的心情卻如一潭死水,過去見到表哥的歡喜亦隨之悉數凋落了。
如今他們單獨坐在孫月容閨房的桌旁。
孫月容雙手緊緊捏住帕子,覆於裙麵之上:“表哥,你明知我同周蕖親如姊妹,你怎可夥同那群修士故意設計陷害我於不義?”
劉隱啞口無言,沉默半晌,才呐呐說道:“月容,表哥也並非想害你。你也見到那些仙人,手段如此厲害,我區區一凡人,如何反抗?況且他們答應我,隻消將此事辦妥當,必助我開化修仙。到時你同我一起……”說著,他下意識要握住她的手:“我必不負你。”
孫月容不自覺身體後傾,她在聽到劉隱還是個普通人時頓時有個瘋狂的想法湧上心頭。但她循規蹈矩數年,不禁糾結之極,恍如被大火烹烤。
她裝作不經意:“表哥竟還是凡人?大家都說表哥已經同仙人一般無二了。”
劉隱聞言羞得麵如火燒:“修仙之事,豈有這般容易?我還是運氣好,恰逢仙人們要尋巫山,我老家偏在巫山腳下,方得幸侍奉。”
孫月容立時怒火中燒,她壓抑著火氣:“怪道我說咱們這兒偏得很,怎麼會有仙人找來?原是表哥主動出頭領的路。”
劉隱一時心急:“月容可是在怪我?”
孫月容靜靜地注視他,她的表哥本是最和善不過的性子,讀書也好,待人極為真摯。可不知何時起,他卻在她看不見的時間裡像一枚擱置已久的果子,慢慢腐爛了。
她一點一點垂下眸子,手指狀似不經意地鬆開帕子。柔軟的手帕像輕盈的蝴蝶緩緩飄落,她訝然地“啊”了一聲,作勢要彎腰去撿,又在低頭的一瞬間似乎被先前的傷處痛得嘶聲。劉隱立即扶住她手臂,這回她沒躲。
他忽地心頭一熱,忙忙讓她坐好,自己低頭去撿。偏偏圓桌很矮,桌下十分窄小,他隻好乾脆蹲下身,整個人擠在孫月容裙角邊。正當他的指尖觸到手帕的一瞬,他突然感到脖頸一陣劇烈的刺痛,不由動作一頓,頭腦一片空白。
而疼痛並沒有隨著他僵硬的身體逐漸消失,反而漸深。他的意識已然開始模糊,回首間,孫月容通紅著眼死死瞪著他,他習慣性伸手撫摸脖頸,卻染得手掌儘數濡濕。
劉隱張口欲言:“月容你……”然後身體猛地下墜。
他死了。
孫月容顫抖著將尖銳的發簪拔出,噴湧出的血液點點染紅了她的衣角。她聲音仍存有哭腔,幾乎是咬牙切齒一般說道:“劉隱,周蕖說得對。是你配不上我。”
“你怎麼敢讓我出賣朋友?你這個貪婪的小人!”
她猛地站起身,渾身發抖地後退,聲音逐漸低不可聞:“你該死。”
孫月容努力狠下心來,回頭不再看,然後推開門,使出渾身力氣,拚命地朝周蕖的客房跑去。寂靜的夜色中,連下人都被打發去睡了。
唯有月容,像一隻絕望又充滿希望的荊棘鳥,奮力奔向她的荊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