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了幸村“你需要休息一下”的建議,仁王執意要在米奈克看到第一縷朝陽。
“米奈克”就是這次仁王精心挑選的謝幕之地——一座陡峭的懸崖上鑿建出來的大劇院。
它高踞在白色懸崖之上,看似古羅馬遺跡的扇形劇場,恍惚讓人以為那是一處曆史遺跡,又如英國荒原上的破敗王座,任憑大西洋在腳下萬丈之處怒濤叫囂。
二人明目張膽地潛入空無一人的露天劇場。
沿著粗糙的寬大石階一路向下,幸村慢慢地靠近最下方立著羅馬柱的類圓形舞台背後,夜色中,廣袤無垠的黑色大海在它身後澎湃地扭動著。
“34歲的設計師Rowena·Cade在1929年的夏天,在村裡的草坪上看了一出《仲夏夜之夢》,深深沉醉期間。於是她想讓劇團的人將第二年演出的《暴風雨》,在自己後院表演。”仁王站在舞台中央,麵朝大海。
“‘因為那裡緊鄰大海。’”仁王模擬出女設計師的語氣,然後接著向幸村介紹,“得到劇團同意後,Rowena·Cade便開把自己家和天然海灘上一切可利用材料都派上用場,開始打造場地,經過一整個冬天的努力,初步形成台階和舞台。”
“此後50餘年,她都在修葺這座劇場。”仁王認真地注視著幸村,“我想,我要是認定了一件事,我也會這樣。”
幸村亦回望著他:“我就知道,你不是這麼輕易被說服的人。”風裡,他的語氣猶如歎息。
“歡迎來到我給自己選擇的告彆舞台,我要和這裡的人生告彆。”仁王攤牌,“我跟你走,不要留在這裡。”
“沒有另一個地方。”幸村拒絕,“我說過了,那是你的臆想。”
仁王的下顎線不自覺緊繃起來。
他們在夜色中長久地對峙,直到極儘頭的海平麵上泛起了鱗白色。
朝陽就要來了。
看了眼仍舊漆黑的海麵,幸村似乎忍無可忍地,揮手在身後打開了一個空間,他轉身就走。
仁王一眼就判斷出,那和曾經在畫裡看到的縫隙,一模一樣。“精市!”他喊叫起來,“你不能把我留在這!”
“我不能把你帶走。”幸村終究還是在那道縫隙前駐足,回身看向仁王:“這裡才是你的位麵。”
“我已經,回不到這裡的生活了。”仁王懇切地看著他,“那隻狐狸注定出現,我會一次又一次踏入你的房子。”
“你之前說錯了。”仁王的頭低垂下去,“我不是想要去拯救你。”
幸村眉頭緊鎖,似乎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更嚴重的問題,又似乎是為了自己如今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而懊惱自己。
“我那時候告訴你,你想怎樣都可以。”仁王的聲音裡終於在這一刻袒露出心底塵封的懊悔,“如果重來一次,我要拯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
太陽終究還是越過了同海岸線的切點。
“我知道了。”幸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柔和的光線中,他的嗓音裡帶著深深的歉意,“我真的已經存在了很久了了,超過五十年很多。”他意有所指,“所以,我的決定不會因為誰而改變。我在這裡的結局也是。”
“雅治。”幸村的聲音緩慢而輕柔,“噩夢未必就是不幸的,真正不幸的,是留戀噩夢裡被襯托得美妙的東西。”
仁王沉默地看著幸村,倔強的像劇場裡的岩石。
最終他等到了自己的友人敗下陣來,他看到幸村向自己伸出了左手,那隻手在此刻完好如初。
幸村站在那道縫隙間,笑裡滿是哀傷。
仁王心頭一喜,不由自主地上前,恍惚間,他聽到了那隻狐狸的叫聲,急切哀婉。
——為什麼,我如此確認,就是那隻千裡之外的狐狸的叫聲呢?仁王想。
這麼想著,仁王垂落在身側的指尖猛然抽出了一下。
他猝然閃開了幸村伸過來想要握住他的手,兩步後撤一個旋身跳上了舞台邊沿的石柱。
“仁王雅治!”幸村追上來,怒吼著喝製他。
仁王卻大笑起來,印象裡他幾乎沒有這般痛快過。
“精市!你又騙我!”他笑著說,“人和人之間的羈絆是相互的,我想去下一個世界陪你,但你不想,就像你想讓我留在這個世界,而我不想一樣。”
幸村臉上一切的神色都消散了。他的視線透過仁王看到遠處的海島上烏雲密布,暴雨像灰色的光束一樣戳下來。
“你是怎麼發現的?”幸村的聲音冷冷地。
仁王笑著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圓形的物件兒,“從我摸到它開始。”
話音未落他便將那個東西拋向幸村,在對方下意識伸手去接的同時,仁王張開雙臂,直挺挺的向身後的懸崖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