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時,商隱在房間裡與高管們開了些會,出來時卻依稀聽見另一間房裡的蘇聖心在說話,而且語氣極為怪異。
“……”商隱輕輕地走過去。
在門口,商隱聽見蘇聖心說了長長一段明顯就是電影裡頭經典台詞的東西,是英語,而且說了不止一遍,商隱一共聽見三次。
而後房間裡安靜了會兒,電腦裡的聲音傳來,還伴著一些背景聲,應當就是蘇聖心說的那段經典台詞的原聲。
一遍之後又是一遍,再之後是第三遍。
最後,蘇聖心一共聽了那段台詞七八遍。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商隱腳步一直沒動。
這明顯是在浪費他作為“商總”的寶貴時間,但商隱竟然一直沒動,他想知道蘇聖心究竟是在乾什麼。
過了一陣子後,蘇聖心的熟悉聲音再一次傳出來了。
依然還是那段台詞。
商隱仔細咂摸了下。
他有極強的記憶力,很快他便發現了蘇聖心這段台詞的變化。
對其中幾個地方,蘇聖心仔細學習了下原片當中那位影帝的表演——他體會了下知名演員的幽微情緒,也分析了下那位演員的細節處理,再對著鏡子念出台詞,甚至錄下自己的表現,再進行比較和精進。
果然,正如商隱想的那樣,一分鐘後,一模一樣的語氣就出現在了房間之內。很明顯,蘇聖心將他的表演錄下來了,又緊接著放出來了。
他一遍遍演、一遍遍看、又一遍遍地精進。
商隱發現,他並不是機械地學。
對其中的兩三句話,蘇聖心似乎覺得他自己的處理方式更好、更有想象力,便沒改。
這部經典戰爭電影商隱早年也看過一次,他咂摸了下,覺得對於這兩三處,蘇聖心的細節填充似乎的確更加飽滿。
“……”商隱看看手表,他已經站了半個小時。
商隱走回房間,靠著床頭,交叉著十指,想:那家夥還真喜歡這個。
什麼頂流或者明星,商隱一向看不上。
皮囊裡麵腦子空空,整個圈子充滿名利浮躁不堪。可能被罵演技的時候也想著最好學點東西,可實際上,用心思了還是沒用、想辦法了還是沒想、花時間了還是沒花,是一目了然的。
蘇聖心能做到這樣。
這並非是“裝”就能裝出來的,其他人想不到這些方法,更做不到——做不到準確模仿,更做不到最終超越,這完全是一個習慣。
商隱想起那天早上蘇聖心說他其實是他父母的恥辱。那也許是因為,他父母對他的希望是給觀眾們聽經典曲目,而他的選擇是給觀眾們講許多故事。
…………
到同一間活動中心,第四天的下午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
商隱算了算,驚覺這節目居然已經過去了四分之一還多。
再來一個這麼長,就過去了甚至超過二分之一。
之後再來一個這麼長呢?就隻剩下最後兩天了。
此前以為會非常難熬,如今再看也並非如此。
挺快的。
今天下午的安排非常特殊也非常溫馨。並非慣常的“點火”,而是,在可以交流之後,給夫妻們一個彼此敞開心扉的機會。
每對夫妻會按順利進入一個私密房間,在那兒,丈夫、妻子可以分彆詢問對方一個問題,一個自己最想知道真正答案的問題,而對方也必須回答。攝影機會全程打開,但錄音設備全部關閉。為保證夫妻的隱私,節目組甚至請了專業人員進行公證。
出來以後,夫妻可以自己說出他們交換的問題,也可以不說。
商隱以及蘇聖心今天排在第三對兒。
第一對“交換問題”的嘉賓是NBA球員與大齡歌手。二十分鐘後他們出來,NBA球員嘴角帶了笑,大齡歌手則表現得十分羞赧。
第二對是國際大導以及影後。他們兩個坦蕩蕩的,出來之後也仍然是坦蕩蕩的,影後一手拎著旗袍嫋嫋地走出來,道:“老夫老妻,想不出來問什麼都!”
他們選了公開問題。屏幕上,影後想了很久很久,最後問:“你下輩子想當什麼?”
國際大導想了想,回答:“你下輩子的老公。人、動物、植物,都行。”
等輪到了國際大導時,他也問:“你下輩子想當什麼?”
影後笑:“那就,你下輩子的老婆吧。”
的確沒什麼意思,但很甜蜜。
之後是蘇聖心與商隱二人。
房間布置十分簡約,幽靜清雅。小木屋在竹林之中,室內布置也很應景。窗子垂下幾樣竹編,牆壁上則設計出了高高低低的架子,擺著許許多多的竹筒,青色怡人,門上扣著一個掛牌,上麵寫著:【三生之約】。
二人麵對麵地坐著,桌上擺著兩杯清茶。
知道錄音已經關了,蘇聖心笑了笑,問:“有點尷尬。咱們真的問問題麼?”
商隱抬起眼皮看著對方,突然直接開口:“你第二天說的‘恥辱’,是什麼意思?”
聞言蘇聖心愣了一下。
商隱竟然直接問到如此隱私的問題。
可今天節目的規則是被提問的必須回答,他想了想,終於開口:“很簡單的一個故事。我的家庭以及父母……商先生應該了解,結婚之前商先生也調查過了我的全家。他們兩個一直致力將本國音樂推向世界,我小時候也一直是按這路子被培養的。”
商隱沒說話。
蘇聖心也不在意:“我小時候其實一直是他們的一個驕傲,參加過許多比賽,也獲得過一些獎項。但有一天……16歲時吧,很神奇,我在大街上,真的是大街上,被個公司給相中了,對方說我可以進娛樂圈,當明星、掙大錢,還說,我可以靠這張臉爆紅。我父母當然不屑一顧,他們認為我並不是那麼膚淺的一個人,他們覺得,我也會憑著技術走到頂尖,被每個人尊敬,就像他們一樣,他們認為這個職業是世界上最好的職業。但是——”
他頓了頓,道:“我自己去聯係了那個經紀,答應拍攝一部短劇。那個短劇非常無聊甚至俗不可耐,我的父母當時以為我隻是想多個經曆,也沒攔著。那部劇後,我竟然就有了粉絲、有了吹捧。緊接著到了高三,我想報考電影學院。”
商隱眼睛跳了一下。
蘇聖心的聲音非常平靜:“家裡當然炸了鍋。我一意孤行,或者說執迷不悟、剛愎自用、固執已見,依然報了電影學院,與另條路漸行漸遠,再不可能出成績了。我的父母非常失望。大概為我已經在浮華中迷失自己了吧。他們年紀大了、思想古板,認為演員叫作‘戲子’,東西全都上不了台麵,偶爾打開電視看看,也覺得電視上的那些東西無聊至極。而且我越出名他們就越憤怒,我剛才已經說過了,他們年紀大了思想古板,認為我們這些所謂的明星讓孩子們放棄正事兒,成天浪費時間追著明星跑,不學習不什麼的,我們是社會毒瘤是國家危害。”“另外,他們偶爾也能見到娛樂圈的各種新聞,誰出軌了,誰睡粉了,誰賭博了,誰吸-毒了……覺得圈子烏煙瘴氣,下九流,根本不是正經人待的。”
商隱也淡淡看著他,突然道:“因為你不喜歡安安靜靜坐在那兒彈古琴,始終就沒喜歡過,性格如此。你喜歡更全麵的形式、更直接的衝擊和更複雜的故事,你喜歡用一輩子過千千萬萬種人生。”
“……”蘇聖心抬眼。
他不覺得他剛才的那一番話透露出了這個意思。事實上,他隻講了客觀情況,他父母的觀念和想法,通篇沒提他自己。